高揚跳下看臺。高舉手臂,一臉無畏:“我。”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走進鐵網中,像是即將上擂臺的鬥士。
對面的人危險地眯起了眼睛,“高揚?我們可是好久沒見了。想好了嗎,你從沒贏過我。”
高揚只是微笑什麼也沒說。
面對這個人,他確實並沒有想過要贏,但這不重要。
他看向看臺上的江亦,她就像朵深山裡薄霧下的一朵純白山茶花混雜在荊棘之中。
今晚開心就好。
直到裁判吹響口哨,比賽開始了。
江亦在看臺上,心已經揪起來了。
江亦看不懂比賽,只知道對手又快又狠,高揚下巴已經連中了他幾個肘擊,已經破了口正緩緩滲血。野球沒有規則,裁判的唯一作用是將酣戰的兩人分開,猶如拳擊裁判。他依舊硬撐著,漸漸的,聰明如江亦,她似乎明白了他的做法,
他在耗他的體力……
明明五分鐘就能解決的比賽,這樣一來被無限拉長。半小時過去了,對面僅僅只進了一球。
緊接著,高揚抓住機會也得到了一球。
比賽開始白熱化,看臺上的人的掌聲與口哨聲越來越響亮。
高揚也有些累了,汗水混合著滲進傷口裡,他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暈眩。
面對面對峙時,對方卻停下來,笑了:“以前你還有點腦子想盡辦法要避開和我打,今天上趕著,是為了什麼。”
“你少管。”高揚抹了一把臉上的汗,“開心就好。”
“你很久沒有來打過野球了,在學校裡被條條框框束縛太久,已經越來越不像你了。我想起來,你不是說過你不會再來打野球嗎,是什麼又讓你違背當初的話?”
“囉嗦。”
“跟我說,我今天就讓給你。怎麼樣?”
“不需要……”
高揚再一次進攻奪球,卻被對方閃開,他哈哈大笑:“別忘了,你的技巧大部分都是我教你的!你這個喂不熟的野狗!”
高揚調整好呼吸,全然不被他的煽動所影響。
很快又是二比二平,江亦緊張得幾乎要暈過去了。
高揚甩了甩手臂上的汗,大口喘著粗氣。
“二比二了?有點意外?但是接下來我不會再讓你摸到球了。”
高揚咬緊了牙關,這是最後一次廝殺,或許是被那些話帶動了情緒,他現在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最後一球,高揚奪下他進球機會,但是那一刻,他的視線卻模糊了,他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舉動。
“他…他是閉眼了嗎?”
高揚跳投出一球,球在空中飛躍而過,而他也重重的摔了下來。
尖銳的哨聲一響。
全場進入了一片死寂的狀態,三秒後,一陣爆發式的歡呼聲席捲了他。
球進了。
他贏得十分漂亮,儘管眉尾與下巴還在滲血,可他看上去真像個勇士!
主持人將他扶起來,將聚光燈下的獎品遞給他。江亦覺得自己從沒這樣快意過,她的整顆心臟都在劇烈地跳動。
他接過耳麥壓在脖子上,眼睛卻從沒離開過江亦。他從人群中掙脫出來,朝著她走去,他激動之下一把抱住了她。
江亦先是一愣,手也緩緩放上他的後背……
……
氣溫在飛速地往下降,他不知道從哪找來一件灰色披風,兩個人被裹在柔軟的披風裡,分享著勝利的果實。
城市老“世界大樓”已經荒廢多年,它就像個老態龍鍾的老人,黯淡地看著這個城市將它遺忘。
而他們此刻在這棟大樓的頂樓邊緣。
江亦將創口貼撕開,輕柔地貼上他的傷口,她太過認真,全然沒注意高揚此刻的眼神有多沉溺。最後一個傷口,他微微揚起下巴,江亦用消毒棉籤小心翼翼地清理著。
“嘶……”
江亦輕抖了一下,立即停下來,“很痛嗎?”
高揚十分愉悅地:“騙你的。”
江亦懶得理他,將最後一塊創可貼貼上去,“好了。”
“心情好些了嗎?”
“好多了,謝謝你。”
“那可以跟我說說,今天發生什麼了嗎?”
江亦思考了片刻:“沒什麼,和家裡人吵架了而已。”
高揚笑了笑:“我父母在我初中的時候出車禍去世了,就死在我眼前。我坐在後座,貨車壓在他們身上,我爸當場腦漿流了一地,我媽流著血牽著我的手,她跟我說’別怕、別怕‘說完,她就死了……
“這裡”他指著腦門上的一點疤痕,“我沒死,但我剛開始那段時間每天都是噩夢,夢裡他們家裡站在我面前,一個腦子整個炸裂開,一個開始慢慢化成一灘血……”
“從那以後,只有舅舅會時不時接濟我,跟我比起來,我倒覺得,你很幸福江亦,起碼你還有母親。”
“你知道嗎,我遇到你的前一天,心情很不好,因為那是我父母離開的日子,那天我逃學去喝酒。第二天頭痛得要命,不想上課逃課去醫務室。”
“當時看見你渾身都是傷,卻一聲都沒吭,也沒有哭,我當時在想,這女孩好堅強。”
“你的傷”說到這裡,他看了看她:“好了嗎。”
“好很多了。”
“那天你怎麼會受傷?”
“跑步不小心摔了”
他沒有半點懷疑,繼續說道:“父母離開以後,沒人再管我,那時候認識了野球社團的人,他們教會我很多東西……但是我後來想了想,我還是應該做一個學生該做的事……這裡是我無意間發現的,有時候我就會來這裡吹吹風。我的“秘密基地”,現在告訴你了,也是你的了。”他說完就笑了,那是一種豁達…不…更像是無可奈何後接受了一切的笑容。
儘管經歷了這麼多艱難的日子,可他說起來的時候卻一臉輕鬆,江亦想安慰他,卻發現這種想法很多餘。
這就是他的世界。
這一晚,兩人彼此袒露心事,卻仍舊將各自的秘密壓於心底。
她記得那天的耳麥裡,迴圈播放著高揚最愛的一首歌,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死亡之歌。
《The Great Gig In The Sky》
I never said i was frightened of dying
……
破曉時分,一絲晨光映照著她的臉,
第二天她醒來,發現兩人的手緊緊相握,她抽回手的動作驚動了高揚。
之後高揚將她送回小區樓下,朝她揮揮手。江亦目送著他的背影離開。
她回到家裡,一如往日的平靜。
江亦自嘲地笑起來,她站在桌子面前。
桌上放著醒目的八百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