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徵麻了。
他嘶了一聲:「媽,您組織一下語言,我等下跟你說兩件事。」
「第一件是我找到女朋友了,週末帶回家,第二件……」
「什麼?」
祁徵邊走邊說:「我有女朋友的事情,可能暴露了。您得提前跟爸說一聲,別到時候兩口子在我女朋友面前掐起來。」
那邊沉默了很久,最後才回他:「確定要帶回來嗎?」
「確定!」
「哦,行,我知道了。」
祁徵皺了皺眉,怎麼,嫌他女朋友家裡窮啊?
「媽,現在不是上世紀聯姻的時候,我不在乎別人的家……」
祁徵忽然反應過來了,試探道:「媽,你不會說的是我舅媽的那個主治醫生吧?」
「……」
祁徵整個下午都待在病房中,病房外他的母親梅蘭心和他舅舅蘇標山守在那裡。
他的媽媽尤其喜歡他這個兒子,整個下午都在不斷地念叨:「祁徵啊,蘇韻這姑娘不簡單,以後你可別被騙了。」
「世界上好女孩那麼多,你幹嘛就要一棵樹上吊死呢?」
「媽,你回去吧,這些話你都說八百遍了,我的事自已處理。」祁徵有些無奈。
他媽媽還在不停地嘮叨,祁徵實在聽不下去,打斷她的話,說去找一下醫生。
便避開了她的嘮叨,他媽媽又衝他舅舅嘮叨相似的話。
另一邊。
「把切口往下延長 4~6 cm,直接開胸,速度更快。」
「控制出血,加大鎮靜,準備超快引。」
「上長鉗,吻2,吻3,補上 a 束。」
蘇韻冷靜沉著地逐條下達著指令,那雙平日裡溫柔似水的眸子,此刻閃動著凌厲的光芒。
她輕輕地推了推頭上有些歪掉的手術帽,眼神依舊沒有離開過手術檯。
今日的手術,相較往常的其他手術,難度更高。
但是跟幾年前的那場手術相比,難度卻又低了許多。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師父才特意叫她過來助陣。
她還記得,自已第一次進行獨立主刀的手術,正是由師父在旁邊監臺。
那時候的她,還遠沒有現在的從容。
幾小時的手術下來,她早已汗流浹背,整個人手腳發軟,就連握刀的手都在輕微發抖。
而如今的她,已然能清晰準確地把控每一個環節。
那是一場高難度的 ROSS 手術,自體肺動脈瓣已經鈣化,手術中碰觸傳導束,導致手術檯上出現了室顫。
師父迅速到位,指導她完成了自體瓣的成形,挽回了她的手術。
如今,她又一次實施 ROSS 手術,過程順暢許多,師父卻依舊全程在旁監臺。
她很是感激。
在師父看來,這只是一場高難度手術的鍛鍊。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場手術對她而言,其實有著特殊的意義……
手術結束,她鬆了一口氣,擦了擦臉上的汗。
已經是後半夜了。
ICU 裡,徐莉莉被安置好。
所有參與手術的醫生都換好衣服,陸續地從手術室裡出來。
最先注意到她的是周師兄。
他摘下口罩,對她比了個大拇指:「蘇大夫,牛啊!」
蘇韻笑了笑:「小事情。」
……
十點三刻,主刀醫生終於有時間坐下來扒兩口早已冷透的飯菜。
一抬頭,她發現對面坐了個人。
似是無意,她手裡的碗被人重新端走,片刻後,一碗熱氣騰騰的排骨麵出現在她面前。
「蘇醫生,辛苦了。」
熟悉的聲音帶著清風朗月的溫柔,她抬頭,撞進一雙沉靜如深潭的黑色眼眸中。
他微微頷首,用眼神示意她吃飯。
半小時後,她擦嘴,微笑,結束用餐。
「祁學長,好巧。」
祁徵輕輕點了點頭,「蘇醫生,之前聽陳院長提起過您。」
她愣了一瞬,反應過來後笑著道:「我與家父先前同在三院任職,陳院長對我多有照應。」
祁徵點頭,神色溫柔,「您和陳院長對這次的論文都非常重視,特意拜託我帶您實地參觀,提供資料,更方便您論文的研究。」
「論文還在初步構思階段,讓您見笑了。」
她起身收拾餐具,期間祁徵並未如他禮貌的談吐一樣紳士地提供幫助,而是與她保持著剛剛好的距離。她有意晾了那堆碗筷半天,他便在一旁安靜地等了半日。服務檯的小護士探頭探腦,不知道他什麼身份,但從剛剛的情況看來,她們八卦的蘇醫生似乎興趣缺缺,運氣實在太差。
「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
她最後一次猶豫,祁徵面色莊重,「蘇醫生放心,不論多晚,我都一定隨叫隨到。」
還有比這更敬業的護花使者嗎?
今天是週五,按照醫院排班,她上午半天門診,下午查房。
門診診室外面,一早就排起了長隊。
有不少是衝著她來的。
她知道,但凡她坐診,場面就有些失控。
所以她帶著兩個住院醫生,嚴格按照病情緩急程度安排看診順序。
忙到中午十二點,總算沒人了。
她下班去職工食堂吃過午飯,本想去辦公室休息一會兒,結果護士小張又來喊她。
「蘇醫生,406 張小琴那的病人,您去看看吧。」
「早上剛做完檢查,我等等看,一會兒還要給下午的病人寫醫囑。」
「她老公急的,嗯,您懂的。」
張小琴,二十三歲,兩週前進院,診斷為縮窄性心包炎,一週前進行的手術,目前各項指標恢復穩定。
心包炎總體並不兇險,而且她的治療效果也很好。
她帶上檢查報告,去查了房。
對患者老公梅國政說道:「梅先生,我看小琴狀態也挺不錯的,您放寬心,等下週一再做個體檢,如果沒有問題,應該就可以出院回家休養了。」
梅國政:「好的好的,謝謝蘇醫生。」
下午繼續坐診,一直到傍晚。
本來今天排班到傍晚六點結束,但因為趕走最後一位患者的時候,她發現對方表情不太對勁……
聽聽,趕走……
搞得像她有多惡毒似的。
結果這人前腳剛走,後腳就有護士跑來告訴她,麻醉科的霍主任叫她去一趟。
她一臉懵逼地去到麻醉科時,發現醫院門口已經堵車了。
……
「蘇大夫。」
蘇韻收拾好東西,剛推開門,就看到隔壁影像科的霍主任站在門口。
她有些意外:「霍主任,有事嗎?」
「麻煩你了,我有點兒事情想跟你探討一下。」
蘇韻算是他們醫院的一匹黑馬。
她中醫科的主任,也是她的導師,總是誇張地說,她是他多年以來唯一的,不以尿酸高低來評價的得意門生。
所以蘇韻在醫院裡走得一帆風順,年紀輕輕就成了職稱中的佼佼者。
意外就發生在幾分鐘之前,她接到一個電話。
在短短十分鐘的通話過程中,她的表情從茫然到驚喜、再到難以置信,最後揚起嘴角、滿臉通紅。
主任躡手躡腳地從門外進來。
無錯書吧看她接了一個電話就決定翹班,還一副恨不得在臉上寫「春風得意」四個大字的模樣,便立刻替她想好了翹班理由。
絕不是什麼,二十斤大米扛回家突發腰傷什麼的。
他在肚子裡組織了一下語言,說:「咱們醫院下週末有個關於『縱膈腫瘤』的醫學論壇,國外的醫學專家也會透過連線參與,你下週末有時間嗎?」
「縱膈腫瘤」這個領域,目前正在蓬勃發展。
難得有對外交流的機會,蘇韻自然不會錯過。
「我週末要和祁徵回家見家長,所以下週週末應該是有時間的。」蘇韻說。
「那就這麼說定了,」霍老點頭,「這個醫學論壇是 B 市首富資助的。」
「據說他兒子生病了,想把全國乃至國外的醫學專家聚到一起進行會診,也算是財大氣粗了。」
有人因為一擲千金、萬人矚目而高高地站在聚光燈下。
也有人因為看不起病、付不起高昂的醫療費而日日焦慮。
世界真不公平。
蘇韻從醫院出來。
今年的第一場雪不期而至。
她決定自已開車去消防中隊等祁徵。
因為他臨時接到任務,要晚些才能回來。
消防車閃著標誌性的紅藍光回到中隊,檢查裝置的檢查裝置,洗衣服的洗衣服,兵荒馬亂中帶著一股從容不迫的淡定。
直到看到門口站著的女孩,有人跑著去關了閃燈,回來時嘴裡還不忘調戲。
「喲,祁徵,這是哪家的小美女?」
中隊裡一直只有一個隊長,連個指導員都沒有,自然是沒有批條的許可權了,在其他隊員的眼裡,祁徵請的那幾回假明著暗著都是坑的,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要不怎麼說偉大呢,這不,上午還檢查了商場的消防設施,下午就帶著女朋友來了。
隊員嘴裡叼著礦泉水瓶,好整以暇地看著不知道第幾回從門口路過的隊長,笑容猥瑣。
「我說隊長,你那檢查商場消防設施的理由也忒假了點吧。」
祁徵一言不發的走過去接過蘇韻手裡的袋子,朝著隊員的腿就是一掃,直接把人掃了個趔趄。
隊長臉色有些難看,可惜中隊裡沒人會同他共情,畢竟起鬨這種事情,往往一回生二回熟。
他們祁徵啊,可沒少因為蘇韻在門口等著的事情而給他們打掩護。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這戀愛腦一上場,簡直是無人能敵啊。」
隊員捂著胸口的笑了一會兒,當即給隔壁桌休息的隊員們遞了個眼色。
……
晚上八點半,剛從火場回來的祁徵渾身黑一塊白一塊的,他從消防中隊走出來,看見馬路對面撐著傘等他的蘇韻,忍不住皺了皺眉。
「居然還有認不出我的人。」
他從某個角度來看,似乎還挺高興。
「說明偽裝得成功。」
蘇韻一邊偷笑,一邊快步走到他跟前,因為走得急,臉頰泛著潮紅。
十一月份的江城已經帶著涼意,她就這麼看著他,好像有光芒在她眼睛裡閃。
祁徵沒忍住,彎腰湊近她,在她臉頰上嘬了一口。
蘇韻往後退了一步,嗔他一眼:「注意影象。」
她沒撐傘,肩膀上落著細細密密的雨絲,祁徵沒答她的話,只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然後從地上拎起一個袋子。
「車停哪兒了?」
「萬達。」
「有點遠,我騎電動車了。」
祁徵怔了怔:「換了衣服再走?」
蘇韻點頭:「你身上全是煙燻味兒,還髒兮兮的。」
「話不能這麼說,」祁徵拎著裝衣服的袋子,裡面是他熨燙平整的淺藍色襯衫和黑色西褲,「這是男人味。」
蘇韻給了他一記白眼。
他知道她在氣什麼,他們本來約好了晚上一起看電影,她早早下了班來等他,結果他臨時被調去了出警。
這會兒她多半還在生氣,所以傘也不給他打。
他也沒有傘。
「我給你打。」
她嘀咕著把傘往中間移了移:「劇場想吃啥就自已點,不要指望著我。」
天氣冷,她穿著長靴,牛仔褲被塞進了短靴裡,上身是駝色的羊絨大衣,配上她原本就高挑的身材,他一時竟有些晃神。
他說:「我都行。」
蘇韻拍拍他的肩,自已來撐傘,轉身往前走。
她掃了一輛哈囉,「上車,尊貴的祁隊長。」
電影是九點的。
從消防中隊趕到新開的恆隆,兩個人都淋了雨,好在身上都帶了傘,淋雨倒是不至於,就是有點冷。
她說看電影冷場的話會很尷尬,所以不大願意選冷門的科幻片和紀錄片,他們挑了一部愛情片,但不巧,是一部爛片。
全場稀稀拉拉坐著十幾個人,嘈嘈切切持續半個小時,蘇韻終於轉過頭來,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肘。
「咱們走吧。」
「才半個小時。」
他明明查了攻略的……
「太難看了,我真受不了了。」
「等結束。」
他的視線重新落回熒幕上,演了什麼他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她妥協了,微微嘆了一口氣,重新把目光投在大熒幕上。
散場的時候,影院一片罵罵咧咧。
她撐著傘,問一旁點單咖啡的小姑娘。
「你們這個廁所有沒有熱水?能不能借一點?」
小姑娘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頭:「有的有的。」
她看了看手上裝滿熱水的紙杯,無奈笑笑:「你們消防員是不是都這樣?」
如此一根筋。
「不然呢?]
這種一根筋體現在很多方面,比如現在,蘇韻撐著傘,路燈昏暗,照在密密麻麻的雨簾裡,匯成一池搖曳的光。
也是在這樣的雨天,她第一次見到他。
六年前,她在望月路的一家粵菜館裡打工,多雨的三月,一個不經意的回頭,撞見雨幕裡一條綿延百米的堵車長龍。
聲音很小,她當時以為自已出現了幻聽,直到對講機裡傳來祁徵的聲音,她才確認,那聲「蘇韻」不是幻聽,也不是喊她的人發出的,而是他的心跳。
千百次訓練,把他的胸腔震成了共鳴腔。
在她短暫地愣神過後,他快步走過來,指骨清晰,在她眼前輕輕晃了兩下。
「回魂。」
「啊?」
少年舉著傘,帶點玩味地看她:「知道我的名字,你是不是……對我蓄謀已久了?」
當時他穿著他們統一的黑色作訓服,寬肩窄腰,雷厲風行,她也是直到那時才知道,原來相比之下,她引以為傲的八塊腹肌根本不值一提。
「一碗菠蘿炒飯,不要蔥蒜和香菜。」
她當時還在出單機,邊點邊說:「不是每個人我都記名字的,我們部長都不知道我叫啥呢。」
「我跟別人能一樣嗎?」
他這人,說不上來的一根筋,他看她,三分不屑七分桀驁,那會兒她已經在店裡兼職小半年了,什麼樣的客人沒見過。
敢在店裡明目張膽撩她的,他祁徵,還是頭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