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場外,救護車一輛接一輛地停在路旁,醫護人員時刻準備著。楊儷摘下口罩,望著火光沖天的火場,耳邊迴響著 120 急救中心排程命令的內容:「城郊玩具廠火災,有爆炸風險,七輛救護車待命,準備接收各種傷員。」
身為排程醫生,她依據現場情況預判,這是一場可能產生大量傷亡的火情,而且極有可能產生對人體有劇毒的煙霧。所以排程中心命令她提前到位,準備好對應的搶救藥物。
不久,火場外第一次爆炸產生的衝擊波席捲而來,廠房頂蓋直接被衝上天。楊儷下意識弓起身子,抓住一旁的柱子就近臥倒。
爆炸之後,現場一片死寂。
此時,現場指揮部已經搭建起來,進入緊張的滅火救援階段。消防隊員們一批批趕赴現場,救護車在原地等待進一步的指令。
沒過多久,陸續有傷員被抬出廠房,救護車接上他們,第一時間送往了醫院。一共六輛救護車出發離開,現場還剩下一輛。車裡,楊儷眼睛緊緊盯著傷員被抬上車,祈禱他們都能平安無事。
轟!
第二次的爆炸緊隨其後,衝擊波使得現場指揮部門窗猛地一震。
在空中,煙塵混合塑膠、布料的燃燒味道更加刺鼻,楊儷忍不住輕微眩暈的症狀。她一直在車上等著,因為現場還有一線生機,有可能會發現倖存者。
爆炸停止之後,祁徵迅速帶著消防隊員們重新組織防線,戴上防護裝備再次衝入火場。他們也清楚,找到生還者的機率已經相當小了。
城郊玩具廠的大火整整燒了三個小時。
在最後的攻堅階段,祁徵和他的消防隊員們一直守在撲火的最後一線。
作為整個支隊的主心骨,祁徵一直到消防車蓄水池的水壓超過臨界點的最後一刻才讓所有戰鬥員撤離。確保沒有復燃的可能之後,坐在地上擰開一瓶礦泉水扔給隊員,然後掏出自已的手機。
他們雖然一直戴著消防面具,可幾個小時下來,還是覺得嗓子疼的說不出話,眼睛也被濃煙燻得睜不開。
祁徵在所有隊員都確認撤離之後才拿出手機,給置頂的聯絡人發出一條訊息——
「大火已撲滅,一切安全,速回。」
然而他等了很長時間都沒有等到回覆,反倒是一旁稍作休息之後體力有所恢復的隊員湊了過來,「隊長,嫂子是不是看到訊息直接把你拉黑了啊?」
祁徵抬眼瞪了他一下,隊員立刻舉手投降,「報告隊長!我的意思是 prose 直接把你拉黑了!」
「……」祁徵面無表情,「她從來都不是一個記仇的人。」
祁徵當然知道 prosk 不是「把她拉黑」的那層意思。事實上這個單詞是他和蘇韻兩個人的小秘密。
很多年前,蘇韻還是高挑漂亮的空姐時,祁徵還是稚嫩熱情的民航飛行學員。他在國外某次飛行中第一次用簡訊和蘇韻表明心意時,就標記了一小段情話。
他發的是——
「You are the one。」
「……」
搶救室內,蘇韻仍在急救。
四個小時的手術,楊儷額頭上都見了汗。
「深呼一口氣,放鬆,你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熬。」
她對著蘇韻,微笑。
蘇韻點點頭。
不多時,一批批從城郊玩具廠火災現場接回來的傷員被送進來。
因為是工廠火災,其中大部分都是在車間工作的流水線工人。
其中還不乏一些是上了年紀的老人。
楊儷看著這些躺在擔架上,雖然沒有生命危險,卻也傷得不輕的老人,不由嘆了口氣。
蘇韻邊吐槽邊衝向手術室,把白大褂往身上一披,捲起袖子就是幹。
蘇韻一邊戴手套一邊問身邊的護士:「來了多少人?」
「粗略估計三十個左右,大部分重度燒傷。」
蘇韻當機立斷:「分成搶救小組,復甦小組,淺表清創小組,補液抗休克小組,上報醫院醫務科,啟動災難醫學模式,通知燒傷科。」
她把手術室的六名護士分成了兩組,連同她和霍思明各自帶組,主刀幾個胸部開放傷的手術。
「第二手術室目前有六名患者,三名重度燒傷,正在清創,需要麻醉後進行淺表遊離植皮,兩名患者正在搶救,需儘快送 ICU 鎮定後進一步治療,一名患者已經休克,正在進行心肺復甦。」
這是十分鐘之後,一名護士在對講機裡向霍思明彙報的。
當時蘇韻正俯身戴手套,她聽見後邊跟她一起做清創縫合工作的醫生說了一句:「這場火就算滅了,後續的這些患者也夠忙活一陣子的。」
她餘光瞥向掛在牆壁側邊的電視。
裡邊正在迴圈播放這場大火的新聞。
大火沒有滅。
這場硬仗剛剛打響。
蘇韻站在手術室裡,身旁是她一手培養出來的年輕醫生。霍思明也在,難得老狐狸的表情凝重,眉宇間對這場大火充滿不安。
沒一會,重傷患者被抬進手術室,他們兵分兩路,蘇韻負責搶救燒傷面積達 70% 的患者,霍思明率領另一隊進行清創縫合。
兩間手術室同時開工,蘇韻看著被大火吞噬而面目全非的患者,眼中是不帶情緒的冷靜,手下卻不停,迅速剃除患者身上殘餘的毛髮。
「老師!情況有點不對!」正在接血袋的幫手袁野突然喊道。
幫手小鄭也察覺異常:「患者好像呼吸不上來!」
蘇韻聞言眉心微凝,低聲說道:「情況複雜,保持冷靜,我發現他的氣管堵塞了,我們需要切開他的氣管。」
「明白!」
「明白了。」
半小時後,血漿和通氣裝置就位,蘇韻深知這是一場比拼速度的鏖戰,看著心電圖的波動越來越慢,周遭的空氣隨著呼吸機的聲音越發緊張。
「王璐,聯絡一下胸外科,請他們過來會診。」蘇韻一邊對受傷患者進行氣管切開,一邊安排道。
「好的老師。」
「我去吧。」袁野放下血袋,走出了手術室。
此時,霍思明的手術室也剛進行完清創縫合止血,他是全市最有名的胸外科醫生,蘇韻培養出來的人才同樣精通此道,再加上今天是週末,胸外科只有兩名醫生坐診,所以暫且不需要他出手。
無錯書吧但這樣一來,燒傷科醫生就尤為忙碌了。
因為這次火災事故中有多個傷員,大面積燒傷的不在少數。
城郊玩具廠的大火在所有消防員的共同努力下,終於被撲滅。
傷員被陸續送到市二醫院。
急診科醫護人員全員出動,為英雄們進行必要的傷情檢查和處理。
一直忙到凌晨四點,才算結束。
楊儷作為這一場重大火情的主治大夫,給最後一個傷員清創縫合完傷口,從手術室裡走出來。
急診大廳已經沒有了秦毅的身影,她原本有些失落,以為他回家了。
但一抬頭,卻看到他靠牆坐在牆角的位置,手機螢幕上閃爍著亮光,似乎是在接電話。
他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生機,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飛揚。
楊儷換了衣服,走過去,準備叫他回去。
還沒走近,就聽到他講電話的語氣很衝:「我沒事,火滅以後我就沒事了,我們隊裡的人都沒事,不用打電話來問我……」
講到最後,聲調不知不覺就降低了八度,滿滿都是疲倦。
楊儷心疼他,伸出去準備叫他的手,默默收了回來。
等他打完電話,她才走上去,看著他眼底隱約浮現的青色,低聲說:「快回家吧,你們隊長說你們應該也沒吃飯,回去讓隊裡的人給你做點。」
秦毅點了點頭,「我在這等你,你去換衣服,等你換完我們就回家。」
「一言為定。」
楊儷迅速換好衣服,重新出來時,秦毅還坐在原地。
她叫上他回家,他卻盯著不遠處拐角,揚了揚下巴。
她仔細一看,果然看到祁徵他們一大群人,三三兩兩地坐在牆根底下。
祁徵姿勢怪異地靠牆坐在地上,和旁邊的人說著話。
她一看到他詭異的站姿,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他中午就存在隱患的背部肌肉拉傷,有沒有可能因為今天晚上救災火,更嚴重了?
想到這裡,她揮開秦毅的手,走向祁徵,準備叫他過來,讓秦毅旁敲側擊地問問。
沒想到,秦毅直接一把拉過祁徵,問了出來。
祁徵支吾兩聲,說沒事。
「真的沒事?」
秦毅現在是看自家老弟,看誰都是睜大了眼睛,彷彿能看透他們所有的秘密,於是直接把祁徵看了心虛。
半晌,他才咬牙,斬釘截鐵地說:「真沒事。」
見狀,楊儷才鬆了口氣,揮了揮手,「等你們檢查完,我讓阿毅送我回去。」
消防員們的檢查速度很快。
另一邊。
醫院走廊裡,紅燈亮起,一閃一閃。
護士推著病床快速走過,幾個醫生一邊走,一邊低聲交流著什麼。
五間手術室,只有最靠裡的那一間,亮著紅燈。
走廊上是一陣陣的竊竊私語,家屬們大多坐在椅子裡,神色焦灼。
一個護士端著托盤,快速經過,下一秒,托盤上的液體輸進祁徵的體內。
過道盡頭的手術室前,醫生已經換上了第二組,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沉穩冷靜。
四個小時了。
祁徵站在走廊上,看著手術室門前不斷變換的數字,心裡一陣陣發涼。
他早該猜到的,他早該猜到的。
可他還是抱著僥倖心理,抱著僥倖的心理,藉著空閒的時間,跑去了那個小房間,又看了一遍錄音。
果不其然,與他想的一樣。
是他的母親和那個男人的聲音。
窗外是漫天夜色,唯有一輪明月帶著餘暉,在黑夜中格外亮眼。
平安夜的深夜,果真是寒意料峭,陣陣夜風從窗戶縫隙間鑽進來。
和手術室前一心關注在那變幻數字上的家屬們不同,祁徵獨身一人,站在這並不喧鬧的走廊上,拉緊了身上的羽絨服,低頭看了一眼時間。
2018 年 12 月 24 日,凌晨 1:17。
本該是年輕人享受的節日,可這漫天寒意,與這裡並無關聯。
比起平安夜,更重要的是,這漫長的手術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