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中天。
團山村家家戶戶燃起了炊煙，只有程村長家靜悄悄的，連家中養的牲畜都格外懂事安靜。
王氏坐在院子裡，身上還穿著昨日那件新做的棉襖，眼圈青黑，臉色蠟黃，憔悴非常。
她雙眼空洞的望著門前能通向村口的小路，望著望著，眼淚就順著眼角流下來。
她卻像是沒有感覺到，任由冷風吹乾臉頰的淚痕。
“嫂子！嫂子！”潘氏從外頭跑進來，雖是慌張，但眼神表情都帶著高興，“回來了！大郎他們回來了！”
王氏的眼慢慢聚光，像是才聽見潘氏的話，起身一個箭步衝上去，拉著潘氏問：“弟妹，你說什麼？！”
潘氏眼裡也含著淚，握著王氏的手，重複說：“回來了，大郎還有大哥阿進都回來了！”
王氏聽完，像發了瘋一樣往外跑，潘氏一邊追一邊喊：“嫂子！他們不在村口，在葫蘆坡那邊！”
王氏也沒想為啥，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兒子活著！男人活著！！
王氏跑的急，鞋子丟了也不管，一路奔到了羊子家附近終於是見著日思夜想的人了！
“大郎啊！”
王氏喊得淒厲，正在指揮村民的抬豬下坡的程立忠嚇得哆嗦了一下。
他緩緩回頭看向人群后面的王氏，眼眶也紅了，“娘，你趕緊讓讓。周婆婆，劉嫂子，你們也讓讓啊。”
王氏一噎：怎麼和我想的不一樣？
不管怎麼說，兒子回來還是高興的，沒有母子抱頭痛哭的拉扯場面，反倒是讓王氏鎮定了下來。
她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趕緊上前幫忙。
這條路很陡又很窄，兩旁還光禿禿的沒個借力的東西，抬著兩百來斤的大野豬，漢子們吃力的很。
好在這段路並不長，一行人喊著號子，小心謹慎的也順利下來了。
一到平坦地，程大亮就抱怨道：“羊子，你說說你，日日都要從這裡上坡幹活，咋就不曉得把路休整休整！”
羊子走在後頭，正和他媳婦兒說話呢，聞聲便解釋：“這不是不得空嘛！”
程大亮撇嘴，“屁的沒空，你就是懶！”
隊伍最前頭，王氏拉著程立忠看了又看，確定兒子沒啥傷，心裡的大石頭終於放下了。
“娘，你快別看了。”程立忠一臉正色的說，“趕緊招呼村裡的嬸子們上咱家來，把這兩頭豬收拾出來，做頓像樣的飯。”
王氏回頭瞅瞅兩頭豬，驚訝道：“都收拾出來？這哪吃的完啊！等明天理順了，再給你和齊氏辦酒席。”
程立忠急道：“不是我和瑤兒酒席的事。”
他拉著王氏站到一旁，指著下山的人說：“那是縣衙的林捕頭，後頭一串串的是擄我們上山的土匪，趕緊收拾一頓飯菜出來，他們吃了好趁天早趕回縣衙覆命！”
王氏也怵頭衙門的人，知道等不得，忙點頭，“好好好，娘馬上去辦！”
她在村裡人緣還不錯，這會兒村裡的婦人們幾乎都跑來看熱鬧了，倒是方便她辦事。
無錯書吧沒兩分鐘就把村裡的嬸子阿婆們領回家幹活了。
程村長家自已就養豬，程遠和程進對於殺豬這活兒也熟得很，年年臘月殺年豬，都是哥倆兒搭手乾的。
颳了毛的豬用連鐵勾住豬蹄，倒吊在樹上，磨得鋥亮的殺豬刀從豬肚劃開，一路到脖子處，裡頭的內臟沒了依靠，一股腦兒落出來，全掉在一旁的簸箕裡……
齊瑤看到冒著熱氣的豬內臟被端到了旁邊清洗，臉色都白了，問阮織：“阮姐姐，這些東西難道是要洗來吃的嗎？”
齊家在城裡開點心鋪子，自然是有點家底的，從小到大她都沒吃過下水這種東西。
阮織點點頭，“嗯，是吃的。”
齊瑤的臉頓時青一陣白一陣，半晌才問：“你們都吃嗎？”
阮織又點頭，“鄉下地方，下水也是不錯的東西，葷腥嘛。”
齊瑤的臉色就更難看了，好半天才像是下定決心一樣，說道：“那我也能吃！”
阮織看著小姑娘圓臉上那堅定的眼神和視死如歸的表情，不由得笑了，“放心，這些東西不難吃的。”
齊瑤對阮織說的話十分信服，聞言微微笑了笑，只是這心裡仍舊有些不能接受，笑容也顯得僵硬。
阮織陪了她一會兒，便告辭回家。
左阿婆老早就聽人說他們回來了，她想阮織肯定會回家來的，所以便沒跟著去程村長家，可這炊煙都起了好一陣子了，也不見人回來。
正著急著帶孩子們去程家看看呢，阮織就回來了。
她的樣子挺狼狽的，身上的男裝鬆鬆垮垮，滿身都是泥和血漬，頭髮也和雞窩差不多了。
看著面前目瞪口呆的家人，阮織有些不好意思的問：“很髒嗎？”
幾人齊齊點頭。
左阿婆和王氏一樣，上前拉著阮織左看右看，問：“沒受傷吧？”
阮織笑著搖頭，“沒呢。”
左阿婆看向她的臉，雖然臉上很髒，但也看得出臉色還挺紅潤，除了有點疲態，確實還好。
她就放了心，說：“鍋裡熱水都給你燒好了，桶也給你放屋裡了，你先進屋把頭髮散了，我給你提水來。”
“可別。”阮織攔住左阿婆，“我自已來，外婆，你幫我照看著孩子們就行。”
小翠忙說：“嫂子，我和采芹也能幫忙的！”
“好！”阮織點頭，摸了摸小翠和采芹的小腦袋，“那就麻煩你們幫我提些冷水進去。”
二人忙應下，轉頭拿瓜瓢舀水去。
程村長家。
程家本來就是要辦酒席的，所以桌椅碗筷準備得很充足，不用挨家挨戶去借，王氏和潘氏很快便在院子裡擺好了二十來桌。
程立忠安排好了衙役和俘虜，想取家裡的酒出來，可櫃子上了鎖，他便來問王氏，“娘，東屋那個櫃子鑰匙您有嗎？”
“沒呢。”王氏正齜牙咧嘴的切菜呢，家裡的菜刀昨天都被爺們帶上山了，今兒個拿回來沒一把是好的，全都捲了刃，難用得很，“在你爺那裡……”
說到一半，王氏停住了，抬頭看著同樣有些怔忡的程立忠。
“哎喲！”王氏刀一扔，拍著自已的腦門，“真是昏了頭了！你爺爺和你弟弟還在九平峰那裡等你們呢！我得趕緊讓人給他們請回來！”
九平峰山腳下。
程村長望著高高的九平峰，眼中含淚。
大郎，老大，老二，村裡的小子們啊，你們可千萬要平安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