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幽冥禁地外圍,白村驛站。
天剛矇矇亮。
空曠土地上,“灰牙”慄長老坐在村外,獨自一人悠閒的喝酒,周圍幾個手下的得力“蛇牙”將他拱衛在中間。慄長老看似慢條斯理,但跨出條凳不停抖動的右腿出賣了他心中的焦慮。
“還沒人出來嗎?”慄長老不知道第多少次詢問了。
周圍的夥計都搖了搖頭,他們已經在這裡坐了一晚上。
店小二一步三晃悠,抖得像篩糠一樣,端著一盤下酒菜走過來,蛇牙守衛看了一眼酒菜,醬牛肉,花雕酒,回頭請示長老的意思,慄長老根本沒心思理睬,手下想了想,當是默許。
“這,這位豪傑。老闆託我給您上點菜。孝敬,孝敬您一下。”
“放著。”慄長老依舊扭著頭看向禁地之中,小二看見他酒裡手裡的酒杯早就空了。
或許是急於表現,又或者太過害怕,小二把盤子放下時用力過猛,不像上菜,倒像是找茬,別人倒還沒反應,他自已先嚇了一跳。
那小二是客棧裡最有眼力勁的年輕夥計,慌亂之下眼睛如同偷袈裟的小黑熊般滴溜轉動,試圖觀察著眼前這位爺的反應:沒有反應,因為人家根本沒正眼看自已。
小二心裡暗自鬆了口氣,但是還沒有膽量完成老闆交給他的任務,“小軒子,去問問那位神仙,七八號人昨晚在這吃了一夜,攪的大家都沒法睡覺,到底啥時候能走啊?這個賬可以不結,但得算清楚吧。”
小軒子擠出比笑比哭還難看的笑,從聲音都能聽出他的汗流浹背。“爺……吃的還好嗎?”
慄長老沒回頭。
“掌,掌櫃的讓我帶句話……”
沒回頭。
“這幾位豪傑昨晚在這吃了這麼一宿,店裡實在是沒菜了,就算有的也不新鮮,再上就是糊弄各位豪傑了。這些熟牛肉掌櫃說孝敬您了,就想問一句話,幾位還要吃點啥,我們快馬急鞭再去進貨……”
求生意識之下,小軒子都被自已的智商給震驚了,自已為何能編出如此合理又不招惹眼前這位祖宗的理由。掌櫃的大傻帽一個,只會做生意,不會看人下菜。這幾位祖宗坐那兒,還想收回本錢不是痴心妄想嗎?能想辦法給他打發走就不錯了!
小軒子都想好了,如果待會兒掌櫃叼自已。問他為什麼沒把賬清了,自已直接撂挑子走人,一個月三十文錢我玩什麼命啊!
小軒子杵在那胡思亂想之時,沒發現周圍“蛇牙”的位置發生了變動,原本是各自一邊看著四面八方,現在一致轉向了禁地外圍的方向。
“說完了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慄長老已經轉過頭來,小軒子看了一眼,鷹鉤鼻子,吊袋眼,眉毛稀疏,面無表情,似乎有些疲憊。
原來神仙熬夜也會累,這是小軒子腦海裡的遺言。
“噗……”
對方沒等他口頭回答,一個蛇衛從他身後揮刀而出,小軒子沒來得及做出任何驚恐的表情,小小的腦袋就這樣若有所思的,滴溜溜的滾到了地面,滾向客棧,滾了四五圈之後就停下了,眼神就停留在客棧那一邊,死了都不敢與這些修行者對視。
偷偷藏在客棧門檻附近扒著門縫偷看的掌櫃夫婦對上了小軒子的眼睛,掌櫃立馬捂住老闆娘的嘴巴,防止她大叫——兩口子無兒無女,這孩子也算他們半個孩子,雖然平日待他刻薄了點,吝嗇了點,但心裡一直還挺照顧他的,如果小軒子提出走人,兩人第一個不答應,甚至兩口子還想過,自已老了之後,這客棧就交給他來打理。
其實老兩口還是想要自已的孩子的,把客棧給小軒子打理的想法也只是短暫出現過就被否決了。但人就是賤的,活著的時候想著可勁使喚,死了就想起他的好了。要是某種概念上這人是為自已死的,那就更加兔死狐悲了。
“來了就坐吧。”慄長老並不挑剔,凡人的血濺到了酒器之上他也照喝不誤。那一男一女離自已還有千米距離,但是他相信對方能夠聽到。他終於熬出頭了,要等到的人出來了。
可是從禁地走出來的人卻不動了,事實上,嚴笑男隱隱約約看到有個人當眾被砍了頭,她準備撒丫子就往回跑的,不過被大寶拽住了胳膊,跑不動。
“我擦擦擦擦擦擦……”
“你跑什麼?你不是說有人來接你嗎?都不在那兒嗎?”
“這不是來接我呀,那是來削我呀!”
大寶索性不拉了,自顧自往前走,嚴笑男象徵性的往回跑了兩步,隨後一個絲滑的小回旋轉身跟上大寶的腳步。一邊走一邊竊竊私語。
“兄弟,雖然咱倆只有一面之緣,但是一見如故啊,你會罩我的吧?”
“不跑了嗎? ”
“跑也沒用啊。”
“知道沒用,就想想有用的。”
“啥有用啊!”嚴笑男急了,但又不想表現的很急。因此顯得語氣很奇怪,好像撒嬌。
大寶目不斜視,“嚴大膽,我問你,對面為什麼他當我們的面殺人?”
“啊?”嚴笑男對自已的新外號和大寶的話表示雙重疑問。
“嚇唬你呢,叫你待會兒老實點,別乖乖就範。”
大寶猜的沒錯,慄長老架勢擺的很足,心裡卻不是完全有底。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已幾天前在隨手放出去送死的暗線,居然活著回來了!
毒牙幫雖是黑幫,但是等級森嚴,管理明確,自上而下分為,掌牙(幫主),五大主牙(副幫主或者長老),蛇牙(正式成員),短牙(新人或者外部眼線)。
掌牙神龍見首不見尾,幫派各大事務基本都由“黑灰黃紅白”五大主牙負責,而“灰牙”慄長老加入幫派早,資格老,負責的是地下資訊蒐集和調節天恩郡各幫派矛盾,是幫派的耳朵和喉舌。
前幾天一個小丫頭沒頭沒腦的跑到毒牙幫的地盤黑市裡面四處打聽,說自已天賦異稟,要加入黑幫,沒有毒牙幫首肯自然是沒人搭理她。
小丫頭還算機靈,在黑市裡兜兜轉轉打聽了不少資訊,幾個地痞找茬沒嚇住她,扒手也沒得手,她自以為蒙著面壓著嗓子就萬事大吉,殊不知當晚慄長老手下人就把她底細摸了個乾淨:城外賤籍,進城討飯。和慄長老早年的時候有點像。
這樣的少女,沒有靠山,好拿捏;背後沒其他勢力,不太可能是臥底;眼界也不大,小恩小惠就能收籠。而且以竟她的性格手段,送去青樓大機率會惹麻煩,留在手上幹些正事可能比手下那群男飯桶還強的多。
總之一句話,人材看你怎麼用,不會用的話都一樣,但會用的話,非常好用。
本來慄長老已經計劃好了,下次她再來先給她測試一下資質,若真能修煉,就帶入幫派培養,培養的差不多了,找個棋子去她村子裡把她全家殺乾淨,再安排她得到資訊手刃仇敵,這一套下來,再造之恩就有了,牽掛也沒了。可以說百試百靈。
但是不巧了,掌牙下了命令,最近大老闆派了個棘手的任務,他們下面得優先完成:密切觀察幽冥禁地核心地區內部異動。
這任務說困難也不困難,就是去走一遭。但是去到那禁地深處就會遇到紅色流螢,這玩意被傳的神乎其神,說只要見到人已經沒了,就連浩瀚期的大佬去都不能倖免,有就有點過於恐怖了,要知道浩瀚水平就是這座城明面實力的天花板了。
幫裡是不缺富貴險中求的死士,但那僅限於幹架,這種搞潛入的事情危險性極大,技術含量極高,而且聽起來就沒勁,搞的誰去誰就是犯了滔天大罪似的。
綜上所述,在幫裡這個任務某種程度上成了一種針對性的死刑,五大主牙都不想讓自已的小弟去,原本還在五牙之間搖擺的牆頭草也趕緊從牆上跳了下來找了穩定靠山,一時間為所欲為權勢滔天的毒牙幫居然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選。比較但凡能進毒牙幫的都不是傻子,沒人願意去送死。
這時候慄長老作為老資格就發現了問題的根源,說見到流螢鬼火的人基本上都死了,活下來的都是普通人。所以說這個任務還真的只有凡人能完成。
慄長老秘密聯絡了數十個合適的人選,威逼利誘讓他們走一趟,眼下這送上門來的女孩嚴笑男就是其中之一。
對於別的亡命徒,慄長老給出的空頭支票都大的嚇人,什麼黃金千兩,遠走高飛張口就來,只有給嚴笑男開的條件最簡單也最有可能兌現,就是所謂的入門測試。
其實發布這個任務的時候,慄長老已經判了這女孩死刑。他的原本計劃是先派人把令牌送到禁地之中,然後人應該已經沒了,下次再派一波人找機會把這個令牌再撿回來,整個任務是分兩段的。
結果不出所料,進入禁地的前兩個時辰,發出去的十幾張令牌有一半停留在禁地外圍原地不動,不是逃了就是無了,三個時辰之後,還剩下二到三張令牌在禁地遙遙相望,四個時辰後,就只剩下了最後一張,正在緩慢向內部挪動。
幫派成員都嘖嘖稱奇,紛紛猜測這是誰的部將。只有慄長老不用看都知道那個唯一就是嚴笑男,因為他單獨給小丫頭加了個特殊條款,讓她潛意識裡會去尋找那慄長老自已都沒見到過的魔木葉子。
事情的發展其實已經讓慄長老很滿意了,只用了一波雜魚就讓一張令牌進入了禁地之中,令牌其實造價不菲,主要功能是吸收周圍靈力,待到吸收完成之後按照秘法釋放靈力,就會根據吸收的靈氣型別對周圍發生的事物進行一次回放。下一步就是等待一段時間,再組織一批人去把令牌取回來。
然後慄長老發現了兩件詭異到極點的事情,一,原本應該十天半個月才能充能結束的令牌在一天之內充能滿了。二,令牌在自已往回跑。
兩件事情都超出了他的預期。這就直接導致他不得不親自出馬,在令牌迴歸的方向等待了整整一宿。在他的潛意識裡仍是會想著快速離開危險地區的,如果他知道大寶和嚴笑男昨晚睡了個飽,不知道心情是什麼樣的。
慄長老是打死也不相信那丫頭片子自已就能把這事給辦了的。此刻看到了另一個同行的少年,心中瞭然,事情算是說通了一半,嚴笑男能活著回來,是走了大運。現在還剩另一半,令牌充能迅速完畢。說明晶體之內確實出了大事,只要能拿到令牌,一切就好辦了。
思緒拉回當下,就在走走停停之間,少男少女和蛇牙們對上了,兩撥人之間有個大約十步距離。
“東西呢?”一位刀疤男上前,伸刀,示意對面兩人把令牌直接掛在刀背上,大寶看到,刀上還殘留著店小二的血跡——小軒子的死確實是殺雞儆猴。
嚴笑男張大了嘴巴,腦袋陷入短暫的空白。剛剛大寶和他排練了好久的話語,現在說不出口。“我……額……”
大寶抓住嚴笑男的手,把她拉到身後,平靜的看著刀疤,身上沒有任何靈力波動。
“我數三聲,把刀收回去,我當什麼都沒發生。”
刀疤男頭沒動,耳朵動了動,他在聽老大的指令。
慄長老沒說話,和之前放小軒子進來一樣,沒說話就是預設,就是先試一試。
也別數三聲了。刀疤肌肉繃緊,大步流星,手裡鋼刀因為速度過快,看起來像被甩在了身後。
“三。”大寶沒動,嚴笑男掙脫了大寶的手,抱著頭往回跑。她認識刀疤,黑市裡面有地下拳場,她那天親眼看見這貨在籠子裡活活打死了一個比他自已大一圈的胖子,然後宣誓效忠那個鷹鉤鼻子。
“二。”十步距離須臾可至,平地起了陣陣烈風,鋼刀如同索命無常當頭劈下,速度之快,常人還未反應便會爆裂成兩段,大寶一個側身堪堪閃過,看的慄長老微微皺眉,對方動作少一分幅度都要挨刀,太巧了點。
“一”最後一息時間,刀疤男出了四刀,下劈,平砍,橫掃,上挑,以及最後一擊全力重劈還沒成勢,馬上就要壓下來,將少年剁成兩瓣。
大寶如同幽靈,好像每一招都中了,又好像每一招都沒中。
“瞎子!收刀!少俠!手下留情!”慄長老終於看懂了,但是晚了。
最後一刀,刀疤男高高躍起,雙手持刀下劈,下半身有著一絲稍縱即逝的失守。
大寶低頭壓身,右手手刀準確無誤地插進刀疤男的小腹,隨後向右橫斬而出,力量之大,直接將一個成年人連帶脊骨斬斷。
刀疤男還舉著刀,上半身飛起,下半身失去中樞控制跪倒,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然後上半身重重落地,五臟六腑摔了一地,沾滿了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