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故事,你有酒嗎?——檯燈日記第三篇
莉莉絲悠悠的點燃了一隻雪茄,然後開始了她的故事,一個,應該說是很長的故事。
我的父母都出生在我們那個大家族,只是大家的境遇卻千差萬別。
母親是家族優秀基因的傳承者,而父親則是個啞炮,也就是,沒有家族基因特徵的特殊人群。我的母親太過優秀,家裡為了讓她儘量學會隱藏自已,於是就叫簡,而父親和你名字有些像,叫做desen,為了好理解,我給他起了中文名字,叫做德生。
德生是我父親,也是我最喜歡的一個人,沒有之一。
但我知道,他太苦了,我想,他應該很多次想要穿過時光的帷幕,去觸控過去的自已吧。
父親是母親的童養夫,母親十八歲那年,父親三歲。
父親常跟我說,他的腦海中始終有個三歲的孩子長不大,他記得很清晰,可是關於那個孩子的一切,甚至連呼吸都感覺不到,因為他和三歲以前的自已隔了太多的生物帶,彷彿幾個世紀中慢慢沉澱下來的岩石,把兩個人永遠的隔離開來。
然而,在兩塊岩石中間,一棵大樹想汲取這裡所有的營養,拼命長成參天大樹,可奈何他實在太過特殊,所以三歲之前的孩子似乎變成了一截枯木樁,而三歲以後的他則帶著殘缺不全的半個身子,努力生長。
所以,這棵樹,是陰陽木。
他在生長的時候,彷彿感覺死去的三歲孩童化成了樹根深埋土壤,此生永不相見,只有懷念。
三歲之前,德生的母親把他保護的很好,雖然他迥異於常人,但還算過得正常。
三歲以後,家族中發現了他沒有家族的能力,於是過繼給了母親的那一支血脈,成為了下人,自生自滅。
母親那時候也還算是個好人,把父親當做正常人看待,可是,隨著父親年齡的增大,卻不知該往哪個性別發展。
他的聲音清脆悅耳,長的也非常清秀,若說是女人,可是也有喉結和男人的特徵。
於是簡要求德生開始剪短髮,穿男孩子衣服,彷彿塑造了一個女身男相的菩薩金身,讓德生以男人的身份存活。
可作為男人的德生,又在青春期發育起了女性的特徵,該有的全有,而且兩性的發育在一個身體裡竟然互不干擾,各自茁壯成長。
可能是男兒打扮,卻長得特別清秀可人,所以德生常常能吸引很多女孩子的注意,甚至是主動示好。
後來簡也發現德生的樣貌確實有著獨特的魅力,也許是我們天然對著清秀的樣貌情有獨鍾,簡總是抱著德生進入夢鄉。
到了德生上學的年紀,簡實在不敢想德生以後被人發現秘密後會是怎樣的悲劇,我們家族從來不在乎什麼血統傳承,也不在乎面子好壞,更不在乎人的才能高低,但是這樣的人兒,以後進入社會一定是個異類中的異類。
一天夜晚過去,當德生從床上爬下來之後,發現自已的眼睛卻看不見事物了,眼前是一片灰茫茫,連眼睛都變成了灰色,他只能看到那介於黑色和白色之間的顏色,當陽光強烈的時候,大概能感受到一點光感,而大部分時候,在灰暗環境裡,只能沒有絲毫視野的成為盲人了。
雖然不知道是簡用了什麼方法讓他變成這樣的,但肯定脫不了關係,而德生從此也不再離開那三進三出的院落,成為了一隻籠中的金絲雀。
而院子裡,時常能聽到青石板路上,那篤篤篤篤的竹竿敲打在上面的聲音。
簡帶著德生一天一天的用竹竿丈量每一條路的長度,幾步到門房外,幾步出院落,幾步到大門口,幾步去車站,後來,他的步子每天都像是一個非常精密的零件,可以測量出每條路的每個方位距離。
於是,每條路都是黑的,都變成了虛無的數字,大大小小,多多少少,十二步,二十步,三十二步,四十九步等等。
偶爾視線中有雪花飄過,彷彿每條路都是雪花在飄落綻放。
後來,簡找來了盲人能用的占卜命理書,讓他自已學習。
靠著過人的腦力和敏銳的觸覺聽覺嗅覺味覺,德生對於瞎先生最好掌握的占卜術法學的比任何人都好。
甚至家族都有傳聞,德生天生就是靈媒,通靈者,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人。
簡告訴德生,以後如果自已生活,一定要每晚都開著燈,不管在哪,開著燈就意味著有人,在獨自生活的夜晚,燈關就像是野獸看見的火光一樣,不敢隨便靠近的。
無錯書吧簡不可能天天陪著德生長大,於是把他交給了老管家。
老管家像爺爺一樣照顧德生,一照顧就是十五年,來到了德生的十八歲,而簡也三十多歲了。
老管家的身體漸漸衰敗,有一天老管家悄然開始勸解德生:
我已經老了,不能管你太久,天天陪在你身邊的,你總有一天要自已去成長,去經歷的。
終於有一天,德生醒來後,發現身邊沒有了老管家,更沒有了簡。
他慌張的走出屋子,還記得十二步,二十步等等肌肉記憶,可是走出了大門口,那個最陌生的區域,卻因為慌張,從石階上摔了下來。
他在大街上邊走邊摸,見人就喊爺爺,只求老管家能再回來照顧他。
路人都紛紛躲避,最多的是擺手走開,或者告訴他,不知道。
其實,在他的身後,老管家始終不遠不近的跟著看著,也默默心疼著,因為老管家知道自已總會老死離去,而簡併沒有回來,德生始終要面對自已一個人生活。
而德生更明白,他根本留不住任何東西,任何人,他們都像是露水一樣,天一亮就蒸發了,就像他的世界在某一年的某一天裡忽然消失的只剩下黑暗一樣。
老管家也流淚了,更多的是心疼,可是,他脖子上那顆肉瘤已經很大,眼看來,肯定時日無多了。
老管家說:德生,有一天這世界上我會消失,你一定要比今天更堅強,要習慣自已走出門,去生活,記住了,出院門有個臺階,出大門有兩個臺階,到了街上,你的聽覺就是你最大的依仗。
到了夜晚,上床睡覺的時候,當德生躺在床上,拆下他那裹得很緊的胸前遮羞布,他會因為自已長出的兩個他不想讓屬於他的器官而感覺十分羞恥。
他終究覺得自已應該是個男人,可是清脆的嗓音和清秀的樣貌,和這羞於啟齒的發育,讓他的生活無所適從。
後來,終於有一天,老管家爺爺消失了,德生髮瘋了一樣的尋找,卻到處都沒有爺爺的身影,爺爺是真的走了。
我記得睡前爺爺留下的那段話,那段爺爺時常在講的話:有一天我會穿過街道,越過高山,跨過湖泊,淋著微微細雨走到天空的那一邊去,然後去到彼岸,到時候你也一定要學會自已生活,自已獨自存活下去啊。
在德生的心中,老管家爺爺只是隻身冒著大雨,獨步行走著,穿過所有能穿過的地方,去到了彼岸,徹底消失了。
老管家離開後,德生懂占卜的訊息不脛而走,很多家族裡的人都好奇他是否有這個能力,第一次來見他的,是個一臉刻薄像的老太太。
老太太坐下來,看了一眼這個大而空的院落和房間,和一般瞎子的住所不一樣,這裡不光沒有亂糟糟,反而很整潔簡單幹淨。
老太太說:我的兒子剛娶了媳婦,就給我家生了大胖小子,可是那挨千刀的女人竟然難產死了,我兒子現在滿城亂跑,到處都說家裡有不祥,整天在外一邊工作一邊花天酒地的不回家,你給我占卜占卜,我這孫兒能不能有個榮華富貴,他老爹死外面也不要緊。
德生摸了摸這小男孩的面相,緊張的雙手微微顫抖。
這是他第一次正式上崗,他呼吸都緊張的有些麻木,這老太太是他第一次接觸到外面世界的人,巨大黑暗中忽然進來一個陌生的物種。
德生靠著老太太的聲音模擬出一個人影坐在自已對面,這個虛擬人像是一個兇惡的怪獸蹲在他面前,彷彿他一個不謹慎,就會被怪獸一口咬掉腦袋一樣。
德生感覺自已是那麼孤單害怕,他想著自已的畢生所學,又問了問小男孩的生辰時日,然後開始占卜。
甲辰時,甲為樹木,乙為花草,丙為太陽,丁為燈火,戊為平地,已為山河,這時辰,好鬥,壓不住心頭火,好鬥嘴,脾氣倔,這輩子能有官運,卻難免落口舌之爭而下乘,甲辰時在溼土之下,大樹有水,溼土養木,所以孩子名字中應帶木,便可化解。
老太太猶豫了半天,想著小孫兒自打出生來就沒安生過,滿月之前不愛睡覺,一歲之前也不喝奶,如今也不學說話,很難溝通,不禁信了幾分。
可是再看眼前之人,穿著寒酸,眼睛無神,彷彿被什麼東西抽走了靈氣,渾身散發著類似死氣的感覺,比自已個老婆子還感覺更暮靄沉沉,可惜了長得這麼俊俏。
於是老太太嘆了口氣,放下一塊錢就此離去,沒再多說一句話。
而德生則一直等到沒有一點動靜才緩緩移動身子,骨頭都咔吧咔吧的響了一陣,彷彿在抱怨你怎麼才動起來,我都快生鏽了。
德生摸索了好一陣,才發現只是一塊錢,頓時氣笑了,自已這般心裡口舌,竟然就值一塊錢。自已這番身份,怎麼也該算個半神吧,怎麼就落得如此寒酸。
德生不知道,在老太太走後,很快有一女子悄然走進屋子,只是她竟然能避開德生的耳朵,也確實厲害。
來人是簡,問他將來姻緣。
德生知道女子都喜歡情愛之娛,只盼著能嫁個好人家,而且女子也不讓德生觸控,就這樣讓他算。
簡故意粗著嗓門問的,德生也一無所知,只能投其所好說到:
姑娘郎君在北方向,朝拜北斗七星便可,無需多慮,自會有人在不遠處等候。
簡看了看方位,這德生還真就不偏不倚坐在自已正北方。
可是她一點都不想要這樣一個童養夫男人,於是冷哼一聲,就此離去。
德生在床上摸索了半天,才發現,一分錢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