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聽聞這句調笑後，急忙放下手裡的茶杯，窸窸窣窣的爬下塌去，暗自瞥了李越一眼，轉身進入臥房內，調暗了床頭的宮燈，並拿罩子罩好，爬上床放下床簾蓋好被褥，安然地進入了睡夢中。

這夜沈璃做了個夢，夢見了崇明帝來見她，二人彷彿在一座空曠的大殿中對面而立，不遠不近的距離，她聽到李瓊喝問她：“見到朕還不跪拜麼？”

沈璃並無任何害怕的心情反問道：“你就是李瓊？”

只聽對面大喊：“放肆！”

夢中的沈璃嗤笑了一聲道，“呵——你看看你不帶著唱喏太監，旁人竟連你的身份都看不出來，還‘放肆’呢，我看你丟臉才是吧……而且怎麼你和李越長得也不像啊。”沈璃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惡，回嘴道，但她夢裡也並未看清崇明帝的樣貌，純粹為了氣他胡說的。

“皇姐說你日常言語無狀，看來是真的……”李瓊還是維持著上位者的尊嚴繼續訓斥道。

“有趣，你逼死了李明月倒還敢提她呢，不怕她變鬼來找你報仇麼？

“還是你母子惡事做多，再多這麼一樁兩樁也無妨啊？

“直言來意吧，不欲與你多言，無趣得很。”沈璃有點糊塗了，怎麼在她夢裡，李瓊把親姐姐逼死了麼？還是說她下意識有此種不好的猜測和預感呢？

“如今已沒有皇叔替你撐腰了，還如此放肆，不怕朕殺了你？”李瓊在說什麼鬼話，沒有李越她沈璃自己也會讓李瓊小兒有朝一日哭著求他的，但是李越怎麼可能不替她撐腰呢，李越他……

“我家王爺是很寵我啦，也不用你個沒爹孃疼的孩子一再提醒呢！要不要嬸孃來寵一寵你啊，求求人家就行了。”沈璃無語，她怎麼在夢裡也在演刁蠻夫人的戲啊。

“你自己不怕死，倒也不怕連累你身邊之人嗎？”李瓊繼續逼問道。

“怕的，謝謝皇上提醒，草民怕死了，所以你是來殺我的嗎？

“皇上不要忘了，我等也是皇上的子民，你用自己的子民來威脅於我，不覺得可笑嗎？

“你……這輩子動手殺過人嗎？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那種，刀拽出來時‘呲’血噴你一身一臉那種，呵！”沈璃被在夢裡陰狠的自己也嚇到了，原來她還有這一面，不過在李瓊這種人面前，似乎唯有比他更狠更歹毒才能讓他也知道怕的滋味。

“你不也沒殺過？”李瓊反詰道。

“那倒也是，我既沒動手殺過人，也沒指使他人害死過誰，的確不心虛呢！”沈璃越講越開心，彷彿在夢裡這刻，她狠狠得拿捏了李瓊這個又壞又蠢的混蛋。

“你——”還沒聽到李瓊氣急敗壞的回覆，沈璃便覺一陣胸悶氣短喘不過氣來，夢裡他還以為李瓊說不過她便真的要來殺她了，急得她大喊：“李越救我！”

然後沈璃便睜開了眼睛，發現她無法呼吸的真正原因是李越正伸手掐著她的鼻子。

“夢到什麼了？怎麼還喊救命……”李越聽沈璃夢裡也在喊他，不禁覺得這一日從早起便很暢快舒爽。

“嗯……你幹嘛啊……我正在夢裡大戰李……唔，唔唔唔唔唔……”沈璃剛醒還不太清楚，鼻音甚重的嘟囔著要說出李瓊的名字，李越發覺便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醒一醒沈璃，你又忘了我說的話麼？”李越捂了幾息便鬆開了手，他看到沈璃已然徹底醒了過來。

“唔，我是真的夢見……”沈璃說到此處，突然想起夢中言辭中預兆多半不吉，連忙“呸呸呸”了幾聲。

“行了，快起來吧，今日天朗氣清，正適合騎馬郊遊。”李越說著便起身退出了臥房，沒有太過糾結沈璃的夢，他以為她只是覺得夢到李瓊不吉利；

然而沈璃呆愣著團坐於床上，腦中還在想著夢中的對話，更覺李越昨日馬車上所言並非危言聳聽，然則她自己已踏入棋局，而此一情形到底是不是她當初想要的“爬到高處”尚未可知。

待到沈璃梳洗完畢與李越一起用過早飯後，才攜著李越一同走入偏殿正廳內，他們二人甫一進入，正說笑的幾個姑娘便都望了過來，沈璃淡然回視並嚴厲地說道，“近幾日在馬場內你們幾個行止坐臥皆以紅豆為準，言談間也都時刻警醒著，平日在樓中即便行差踏錯我也可以包容一二，但現在是面見天顏，如若被人抓住把柄，我救不了你們的，也別指望我會叫安王殿下出手，可記住了？”

姑娘們頭一次見到這麼嚴厲的沈璃，紛紛噤聲且臉現惴惴不安的神色，沈璃與紅豆視線相交一瞬又錯開，便知紅豆已明瞭她的意思，會在她背後唱紅臉安撫諸女，便放下心來。

“我家夫人好凶哦。”待沈璃轉身後，李越悄悄俯下身和她咬耳朵道。

“你也是哦！”沈璃不客氣地回嗆道。

“是什麼？”李越不解地問道。

“別指望我救得了你哦！”沈璃笑著回道。

“但求夫人垂憐。”李越當日決不曾想到今日之戲言，他日竟然成真了。

“你昨日宴席上可見到明月了？”沈璃昨日一直在等待李越回來，只等著問迅一二平寧公主的訊息，卻沒想到後續發生的事情驚嚇得她完全忘記了這件事。

“她倒是請安吃酒一切照舊，暫時看不出有什麼異常，今日尋機試探一二再做定論吧。”李越猶豫了一下後回道。

“怎麼了？”沈璃敏銳地捕捉到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李越吞吞吐吐說不下去。

“你是想我饒了她嗎？還是想讓我替你決定如何處置她……都還不知她是否真如你我所想呢，你專心一點，要是帶累我被紅菱嫌棄，我要找你算賬的！”沈璃知道李越的未盡之意，誰不希望自己在這世間有一兩個血脈親人可做憑依呢，即便有時骨肉至親可能還比不上萍水相逢的人，但無論怎樣，不到絕境，人心是不會放棄對親人的希冀的。

“怎麼會呢，我們紅菱一向與我一般心意的。”李越隨口回道。

“一般的會耍無賴欺負我，是嗎？”沈璃也隨意嗆了一句。

“皇叔和……這位娘子好有閒情逸致啊，這時間才出來啊？”沈璃和李越順著聲音來處望過去，旁側走廊裡踱步走過來一個人，身著藍色外衫，頭戴龍紋發冠，聲音聽起來少年氣裡故意加了很多老成持重在裡面，試圖表現出上位者的威嚴來，但又不同於李越常年累積出來的威壓，有一種外強中乾的感覺。

“臣恭請陛下安。”李越轉過身面對著崇明帝李瓊，行了個稽首禮，沈璃有樣學樣也跟著說道，“妾身沈氏恭請陛下聖安。”之後也一般的行了個稽首禮。

“哦？這位便是當年因為仰慕皇叔而無論如何都要嫁入安王府的沈氏貴女嗎？”崇明帝又問道。

“回陛下，正是妾身。”沈璃又福了福身回道。

“如今看來，皇叔與你很是恩愛啊，回首前塵也不失為一段頗為有趣的佳話啊。”崇明帝故作玩笑地說道。

“回陛下，也還好吧……這麼丟臉的事情也不用……嗯……人人都記得那麼……清楚……”沈璃回話回到一半好似突然想起自己在和誰說話，便聲音越來越弱了下去，自然這些都是演的。

“阿璃，陛下面前不可太過放肆。”李越話雖嚴厲，語氣卻並無責怪之意。

“妾身失言，御前失儀，粗魯無狀，請陛下責罰。”沈璃急忙順勢整個人行了個蹲坐下去的福禮，以示惶恐。

“無妨，朕知道沈夫人亦是出身柳州高門，不會不知禮數，應是皇叔寵愛之故，平日裡頗多縱容，皇叔家宅安寧夫妻間和樂美滿，是母后與我日夜所願之事。”崇明帝語氣很誠懇地回道。

“多謝陛下恩典。”李越和沈璃二人異口同聲回禮，之後李越又言道：“實是臣平日裡對府中人缺少管教，才會致使阿璃御前失儀，回去定私下裡狠狠教訓她，皆是臣的錯，陛下若有何責罰，臣代領便是。”

“罷了，都是出來遊玩散心的，沈夫人應也是將朕當成了子侄輩，哪有全家出門遊玩還要禮來禮去拜來拜去的，都免了。”崇明帝毫不在意的揮揮手，李越和沈璃這才退至一旁，讓崇明帝先行二人隨侍。

沈璃聽到此不禁心內冷笑，今日面上和和氣氣的“免了”，他日若算起賬來便也能算是一條罪狀，到時鍘刀一落蓋棺定論，誰還能有機會再跑出來申冤訴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