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宮殿內,白絮看著躺在床榻間神色蒼白的男人,表情凝重。
景峪那一擊對宴卿雲接受洗禮沒多久的魔根造成了嚴重的損害,魔域醫侍守了整整兩日,緊緊皺著的眉頭才有了鬆緩的跡象。
一開始他們都束手無策,白絮也是因此得以第一次見到魔域的一把手——宴無雙。
也是宴卿雲的生身父親。
對方氣息森然,不苟言笑,看到白絮時也並未苛責她,只是將魔域之內最好的醫侍都喚進了殿中,又對著當時門口排列有序的魔仕有條不紊地吩咐,一定要將那人找出來。
景峪祭出妖丹就為了給白絮一擊,無異於傷上加傷,魔域結界眾多,對方就算是逃,也逃不了太遠。
顯然,對於自已剛找回來沒多久的兒子竟然被妖域之人所傷,宴無雙格外的憤怒。
好在宴卿雲當初在清陽宗修習的仙法所養成的靈根同接受洗禮後的魔根相輔相成,被妖力所傷的魔根竟然能被靈氣自動修復。
這才讓一眾冷汗直冒的醫侍鬆了口氣。
只是這自愈的過程格外緩慢,還需要靜養才行。
等到醫侍都相繼離開,殿內就只剩下了白絮、宴無雙以及躺在床榻昏迷不醒的宴卿雲。
她並非心如木石,宴卿雲捨身將自已護在懷裡的行為顯然已經推翻了她的所有猜測。
有誰會對討厭的人以命相護呢?
腦海裡不由得浮現出男人定定盯著她說喜歡她要娶她的模樣,白絮心頭五味雜陳。
“如今阿雲身負重傷,你們二人的婚期,想來得要延後了。”
宴無雙看著坐在床沿的少女。
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白絮的模樣。
少女毋庸置疑地,有著一副令人驚羨的漂亮皮囊。
只是身著一襲紅衣,倒顛覆了他對於修仙宗門的印象。
畢竟,在他的記憶裡,清陽宗的所有人都喜歡穿著形如素縞的白衣,臉上帶著無趣的正義凜然,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
若不是宴卿雲一再提起又大張旗鼓籌備婚事,今日見到本尊宴無雙都快以為對方來自魔淵。
畢竟,鮮少有人類,長得這樣漂亮。
從宴卿雲回到魔域的第一日起,他便同他說自已有一心悅之人,此人便是在清陽宗悉心教導他修習仙法的師父,便是白絮。
此行將其帶回,不僅僅是想保護對方的安危,更想著和對方結為夫妻。
宴無雙倒對此事沒有意見。
宴卿雲從小流落在外,這些年能平安長大又出落得如此天資不凡,已然令他驚訝。
既然是自已兒子喜歡,他又何必以長輩的姿態去幹涉他的決定呢?
更何況,在宴卿雲口中,白絮似乎幫助了他不少。
所以,看著守在床沿的白絮,他想了想就提起了這樁事。
白絮愣了愣,濃密的長睫遮住了眸中的不自然。
也沒期待對方的回應,宴無雙此時最想做的還是先抓住那個不知天高地厚,膽敢在魔域鬧事傷他愛子的妖物。
他只是掃了眼床上的宴卿雲,下一秒也離開了殿內。
等到殿中只剩下白絮和宴卿雲二人,白絮才鬆了口氣。
作為魔域之主,宴無雙身上的壓迫感實在太重。
只光是站在不遠處,屬於半神之境的魔氣威壓便如有實質似地遍佈整個殿內。
也怪不得,進入寢殿之中的那些醫侍看起來面如土灰又戰戰兢兢了。
就連白絮都下意識放輕呼吸。
等到對方離開了,她才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床上躺著的男人身上。
事實上,宴卿雲這個人,她真的捉摸不透。
對方明明都已經痛得整張臉都慘白了,還不忘安慰她別害怕。
她才不怕呢。
明明…明明她已經對他那麼刻薄了。
在清陽宗,宴卿雲在清梧殿做的活格外繁雜,比起外門弟子都還要辛苦。
白絮還時不時挑他的刺,也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
為什麼對方會喜歡她呢?
難不成宴卿雲有受虐傾向?劇情裡也沒有提示這一點吧?
“小二,喜歡…到底是什麼呢?”
經歷了那麼多炮灰任務,看了那麼多肥皂劇,白絮真遇到這樣的情況時,第一反應是手足無措。
她也曾為肥皂劇裡的男主為救女主捨身取義的行為感動過,也為男女主因為各樣的原因不能在一起而惋惜過,可那只是肥皂劇。
就像是這只是小世界一樣。
宴卿雲只是小世界裡的一個npc,他不應該有自我意識,不應該打破常規,不應該不按照劇情行事。
而她,作為快穿局的員工,根本就不可能真正應對這樣不應該出現的“感情”。
快穿局入職第一課員工守則第三條——不能愛上任務物件。
甚至於一點超出任務之外的感情都不能有,因為他們是真實的,是小世界的秩序穩定員。
他們真的是真實的嗎?
這些小世界裡的npc,真的就只是秩序之下的程式嗎?
白絮頭一次產生困惑。
如果快穿局和更高一級的世界代表真實,那為什麼員工退休後會選擇到這些小世界裡養老呢?
面對白絮的問題,小二也給不出好的回答。
他只是一個輔助系統,所有的職責都只是為了幫助宿主完成相應的任務。
他也從未思考過這些小世界究竟有什麼意義,或者說,這些小世界究竟是從何而來。
與此同時,他也格外意外,宴卿雲竟然會以肉身幫自家宿主大大擋下那妖丹的傷害。
甚至男人都狼狽成那副模樣了,還不忘安慰自家被嚇傻的宿主。
當真…愛得深沉?
白絮的問題,終究沒有答案。
就這樣,她在寢殿內一邊修習心法,一邊守著宴卿雲。
時間飛逝,等到宴卿雲恢復如初,已經是半個月以後的事情。
這時,距離白絮這個角色的死亡節點,不過幾日。
宴卿雲醒過來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讓白絮不要因為這件事而感到困擾。
他似乎很瞭解白絮這幾日來糾結的心緒,反而寬慰了對方。
這幾日來,他也想了許多。
儘管快穿局給了他極大的自由,告訴他可以在不偏移天道之子大體結局的前提之下,隨意安排在小世界裡的一切。
可是,他才發現,自已“任性妄為”的後果,是需要白絮來承擔的。
比如應該與她毫無交集的景峪,比如本就不該存在的交易。
替白絮擋下那一擊,是他本就應該做的。
那是屬於少女的無妄之災。
“她還有多久?”
專屬系統何時見過自家宿主臉像是死人一般刷白、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模樣,這幾日可把它也急壞了。
如果宿主真要是出了個好歹,他一定會被上頭直接當成病毒給最佳化了的。
看著自家宿主又恢復如初,專屬系統這才鬆了口氣:“宿主,距離白小姐的死亡節點,還有三日。”
三日嗎?
宴卿雲盯著少女夾雜著些許故作冷淡的彆扭神色,微微勾起唇。
也足夠了。
……
一反常態地,宴卿雲恢復狀態後並沒有提及二人的婚事。
反而不由分說帶著白絮在魔域四處遊玩。
景峪以損耗自身修為為代價,已經回到了妖域。
散靈蘭所吸收的妖力沒辦法返還回去,所以他已然退出了半神之境的行列。
宴卿雲倒也沒有趕盡殺絕,畢竟比起找對方的麻煩,白絮這邊顯然要重要許多。
第一日,宴卿雲帶著白絮去到了魔域最高的峰頂。
這裡恍若與天際相連,黑暗裡,漫天的星辰編織成了一幅絕美畫卷,一顆顆閃著瑩潤光芒的星辰,恍若觸手可摘。
甚至時不時還會有流光劃過。
白絮不知道為什麼宴卿雲要帶自已來此處,但對方只是同自已靜靜坐了半晚。
“師父,你過去有看過這樣的星空嗎?”
宴卿雲看著星夜逐漸褪色的模樣,突然側過臉看向盯著天空發呆的少女。
白絮愣了瞬。
事實上,這樣美的星空,她是第一次見。
流星劃過時,她還偷偷許了個願望。
希望自已此行順利,也希望…自已退休順利。
但是她輕輕眨了眨眼睛,抿了抿唇:“清陽宗的扶月崖,每晚都可以看到不一樣的夜空。”
宴卿雲盯著她:“宗門的星月,總是不一樣的,但是師父,你會記得今夜嗎?”
沒聽出宴卿雲話裡有話。
白絮沉默了片刻,沒有回答。
第二日,宴卿雲帶著白絮去了魔域最為靜謐的流月湖。
此湖因為形若月牙從而以此聞名。
湖水周圍全是鬱鬱蔥蔥的密林,甚至四周都是高聳入雲的山峰,碧波盪漾,楓紅似血,倒映著天際如詩如畫。
白絮驚歎於此景,沒想到,一眼望去幾乎都是暗色的魔域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
宴卿雲從袖中取出一顆晶瑩剔透的淡藍色圓球,將其朝著湖水中央的方向緩緩送去。
不過幾吸之間,湖水便像是活過來似的,旋轉著朝兩邊散開,露出一條通向湖底的淡藍色透明階梯。
這是……
一隻大掌伸到白絮跟前,宴卿雲歪頭:“師父,走吧。”
白絮沒有將手放到那隻大掌上,只是默默跟著宴卿雲一步一步朝著階梯之下走去。
宴卿雲收了手,也沒有在意少女的拒絕。
二人朝下走了數十米,白絮依稀能看到階梯底部。
好像是一塊偌大的藍色石碑。
“這湖底,是魔域上古祭司神的元丹所幻化而成的靈碑,魔域的傳說,要是將名字刻印其上,就會得到祭司神的庇佑,前路坦途,順順利利。”
二人步伐不緊不慢,很快就到了那靈碑前。
遠處看著靈碑小小一塊,可真到了腳下,白絮才發覺這碑都快有兩個自已那麼高。
上面已經刻畫了不少的名字。
就在最後留出空白的位置之前,刻印著宴無雙和宴卿雲的名字。
看痕跡,似乎已經有了年歲。
宴卿雲將早已準備好的專屬刻印靈筆遞給白絮,意思分外明顯。
在白絮接過筆朝自已看過來時,他笑了笑,神色卻格外認真:“師父,我希望你,運途坦然。”
“這是你們魔域之物…我……”
白絮顯然有些無所適從,儘管裝作冷淡,捏著筆的手卻不自覺收緊。
宴卿雲早有預料,只是說道:“師父,這也是我的願望,就當是我為你擋下那一擊索取的報酬,好嗎?”
男人語氣可憐,白絮沒了推諉的理由。
看著白絮一筆一畫在靈碑上寫上了自已的名字,宴卿雲滿足般鬆了口氣。
第三日,宴卿雲沒有帶白絮外出,反而一直在寢殿之中陪著她。
雖然白絮仍然對自已是那副淡淡的神色,可也沒再提過回宗門的事情。
這樣平靜的原因,二人都心知肚明。
離開,是必然的。
宴卿雲什麼也沒說,只是在臨近倒計時時,親自下廚為白絮下了一碗清湯麵。
熱氣騰騰的湯麵裡,還有一顆色澤誘人的荷包蛋。
白絮看著面前的湯麵,有些怔然。
毋庸置疑,這碗麵不論從賣相還是氣味上,都是頂級。
光是聞著味道,白絮就已經覺得好吃了。
可是,她辟穀已久,這樣的凡俗之物,顯然不在她的考慮之內。
將視線從面前的麵碗移開,白絮看向宴卿雲:“我已辟穀,不需要這些。”
“我知道。”
宴卿雲點點頭,“師父,這是徒兒過去在凡塵歷練時,學過的最熟稔的一道吃食,如今做與師父,只是希望師父可以嚐嚐,徒兒前幾日在魔域的藏書閣找到了解除心魔的方法,麵湯里加了可以清除心魔的靈藥,還有穩固修為的作用。”
清除心魔?
宴卿雲不提到這件事,白絮都快要忘了。
當初對方直言知道自已利用他解除心魔的事情,因為尷尬白絮有好幾日都不曾理過他。
可如今,對方卻親自為自已尋來了解除心魔的配方。
“師父……”
眼看著男人又要露出失落的神色,白絮急忙回神。
縱有萬般為難,還是動筷吃了一口。
剛入口,食物的香氣便絲滑地隨著食物一同滾入喉頭。
白絮眼睛都不自主亮了一瞬。
是用言語形容不出的美味。
可是…這味道有些熟悉,就好像,她曾經也在什麼地方吃過一模一樣的面。
宴卿雲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師父,怎麼樣?”
白絮下意識舔了舔唇,後知後覺回應道:“尚可。”
“師父,會記得嗎?”
白絮被對方時不時冒出的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搞得有些疑惑。
她看向男人,但男人只是定定盯著她,神色前所未有的認真。
不由得有些不自在,白絮及時收了手,將筷子放回了原位。
她要離開了,時間不會等待。
“卿雲,自古人魔不兩立。”
白絮還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說出了自已想說的最後一句話。
然而在意識漸漸抽離的時刻,白絮卻看到面前的男人緩緩啟唇。
“沒關係的,我知道,你會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