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宴卿雲毫無察覺地附和自已，白絮暗暗舒了一口氣。

師父這個角色，說起來也有極大的好處。

至少她可以占身份的特權將自已一些行為合理化。

二人在山腳下有人煙的鎮子歇腳了一日，直到白絮覺得自已行動暫且無大礙了，便直接趕回了宗門。

回到清陽宗，白絮讓宴卿雲去銀暉堂將此行的任務令牌登記入庫，自已轉頭去了蒼燁殿。

——

蒼燁殿內。

“絮兒啊，此行可還順利？”

百里蒼燁原本正將自已寶貝的那些藥草收到藥櫃裡，見白絮前來，頓時放下手中的藥材，同少女到前廳會客室內閒聊起來。

白絮沉吟片刻。

“師父，任務完成得很順利。”

百里蒼燁點了點頭，摸了摸鬢邊白鬚：“有你帶著，師父啊，很放心，只是……”

作為清陽宗的掌門，心思七竅玲瓏，他顯然將少女身上經脈阻滯看得完全。

“絮兒，你這是…中了蠱毒？”

沒想到百里蒼燁慧眼如炬，白絮面色一哂。

“師父，蠱境之行，徒兒以身試險，給阿雲設下考驗，此蠱毒對身體無礙，休息幾日即可。”

她說著臉頰便冒出一股薄紅。

但好在百里蒼燁並沒有懷疑她話語中的真實性，反而格外對她放心。

只是又圍繞著蠱毒擔憂地問了兩句，白絮一再保證沒受到什麼傷後，百里蒼燁才又跳轉了話題。

“這路途上，可有遇到什麼難解之事？”

難解之事倒沒有，但那個叫“景公子”的大妖卻一直在白絮心頭徘徊。

她淺淺同百里蒼燁說了此事，沒想到剛聽完她的描述，百里蒼燁便面露驚訝。

“竟然是他？”

“他？師父，您知道那個景公子的身份嗎？”

百里蒼燁神色凝重，半晌才說道：“絮兒，你做得很好，此妖修為之深，哪怕是我都沒法制衡。”

沒想到這大妖竟然這麼厲害，百里蒼燁如今身跨半神之境，都直言沒辦法輕鬆與其交手。

“師父，此妖到底是何來歷？”

百里蒼燁嘆了口氣。

“絮兒，你可知曉萬鬼之森的魔淵？”

白絮當然清楚，萬鬼之森，便是人界與妖域魔域的交界處，而魔淵，則是魔靈橫行的領域。

同蠻荒之地不同。

蠱境之外的蠻荒之地，是當初妖界分支所佔領的一隅，裡面的妖魔數目，只不過是妖界與魔界的一小部分。

而萬鬼之森，是所有妖魔的聚集領域。

宴卿雲的父尊，也就是魔域的王，就在那裡面。

聽百里蒼燁提起這個地方，白絮反應過來：“這位景公子，來自魔淵嗎？”

百里蒼燁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是也不是。”

“絮兒，萬鬼之森結界深厚，妖魔曾與人界簽訂契約，兩界相處如楚河兩界，井水不犯河水，可暗中有多少妖魔偷跑出來，不得而知，如今修仙界為人類驅逐邪魔，已經是兩界心照不宣的平衡狀態。”

“對於妖魔而言，他們同樣也有不同的修為境界，妖至半神，同修仙者無異，他們也同樣需要歷劫而生，考慮到兩界契約，那些所謂的大妖並不能夠從魔淵之中出來，但歷劫之時，卻不得不到萬鬼之森進行。”

“妖這一生，一共有兩次雷劫，一次，是跨半神之境的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另一次，則是飛身成神的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如今這魔淵之中，經歷過第一道天雷的，十指都能數出來。”

白絮只知妖魔在人界橫行，作為修道之人，他們有義務去幫凡人剷除邪魔，卻沒想到，竟然妖魔也有成神之境。

事實上，哪怕是在修仙界，飛昇成神的，也寥寥無幾，更別提，那些所謂成神的大能也都跑到了九重天外去了。

下界所有的也只不過是一代又一代期望最終得道成神的修仙者罷了。

白絮突然感到好奇：“師父，這妖魔成神，同修仙者成神，有區別嗎？”

宴卿雲作為魔域聖子，天賦異稟，獨得天道寵愛，也許，在白絮任務結束後，對方最終也會走上成神之路呢？

百里蒼燁眼神飄遠，似是在感嘆：“成神只在一念，超凡的境界，為師也不曾知曉到底是何感受，但若能成神，這人界，許就不是容身之所了。”

他說完才提起那桃林中的狐妖來。

“這個景公子，如若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妖域九尾狐族的前帝君，景峪。”

“九尾狐族？”

白絮瞳孔微縮。

古書有言，妖域龐大，然有青丘九尾一族掌領各族，九尾一族術法高深，善幻術，凡路過旅人，劫難逃其害。

這九尾一族，不僅修為超群，就連長相都是妖族數一數二的水平。

不過…比起其他需要取人精魄提升修為的妖族，九尾狐族的修煉方式大多與修仙者同宗。

天地靈氣，是他們賴以修煉的基礎。

可是…既然那個景公子是青丘帝君，為何又會出現在人界？

百里蒼燁猜測：“對方既是在寧鎮境內出現，大抵…也是為了不日之後的秘境吧。”

“師父，您的意思是，他也會進入秘境？”

白絮不得不考慮起其他人的安危來。

自古以來，秘境開啟，都會吸引各大門派甚至江湖上的能人異士爭相前往。

只因這秘境裡，蘊藏著無數飛昇成神的先輩遺留下的寶藏。

如果能在秘境中得到一成半攬，對修為的裨益那是大大提升。

沒想到，對方竟然也是為了秘境前來，若果真如此，有這樣一個實力強悍的對手在，其他弟子如何能在秘境之中保障自身？

“並不能確定如此，這景峪帝君生性散漫，自數十年前渡成神之境的雷劫失敗，便辭去了妖域帝君一職，從此便鮮少有人見過他。”

百里蒼燁也有同樣的擔憂：“如今對方無故出現在附近城鎮，想必，一定是有所打算。”

就算不是為了秘境，也一定是為了其他。

“看來，此次秘境之行，還得要請其他長老一同商議過後再做定奪了。”

秘境開啟之日在即，百里蒼燁思及此，就打算即刻動身前往銀暉堂。

剛起身又看向白絮：“可還有其他遇到的問題？”

白絮被此事繞住心神，一時之間便也將蠱境之中的經歷拋之腦後，她緩緩搖了搖頭。

“那好，這兩日你先帶阿雲那孩子將霜寒九式精進一番，秘境之中危險重重，只怕得要花一番功夫準備才好。”

百里蒼燁見沒有要事，扭頭囑咐了兩句，便步伐生風一般離開了蒼燁殿。

此一來，白絮只能朝著自已清梧殿的方向走去。

因為身體內虛弱蠱仍有殘餘的緣故，白絮恢復行動也並不能大肆使用靈力。

從山腳飛上清陽宗就已經令她吃力。

丹田處的阻礙隱隱約約束縛了她許多。

好在清梧殿距離蒼燁殿並不算遠，她全當散步了。

沒想到，剛走出藥田十多米，她便在去往藏書閣的分岔路口遇到了季窈和秦禮二人。

季窈見她回宗門，眸底暗光閃過。

只是從頭到腳將白絮打量了一番，突然勾起唇笑得燦爛：“大師姐回來啦？聽說大師姐帶著宴卿雲下山歷練，領出去的任務牌子都完成得很不錯呢，師妹在這裡恭喜大師姐了。”

白絮顯然並不想同季窈寒暄，可她瞥見恭恭敬敬站在季窈身邊的秦禮眉眼間一抹黑氣掠過，不由得頓住了腳步。

“多謝師妹，不知道師妹有沒有帶秦師侄下山歷練？這山下的世界複雜，總得多處理一些事情，才能夠讓心中的道更純粹一些。”

此話不知道是在問季窈還是在點撥秦禮。

然而季窈聞言卻沉下幾分臉色。

白絮下山並不清楚宗門內的事，前兩日原本她也打算等秦禮過洗髓池後便帶起其下山歷練一番，可誰想到，從洗髓池出來沒多久，秦禮便昏了過去。

藥堂的長老把脈之後直言對方經脈阻塞，得要用藥將養幾日。

這可把季窈氣壞了。

剛收的徒弟，還沒到一兩日呢，便出了這事。

尤其搶了自已心儀弟子的白絮卻大搖大擺要帶著宴卿雲下山歷練。

她雙手交叉環胸，面上笑容畢現，神采和氣動作卻絲毫不客氣：“我自已的徒弟，就不勞煩大師姐擔心了。”

白絮不過只是仗著自已是百里掌門的徒弟，她根本不配。

季窈一口銀牙都快被自已咬碎，但想到前些日子發現的，她又冷靜下來。

一雙平日裡顯得格外柔美的眸子死死盯著白絮的表情，不知道是在試探，還是隨口一說。

“大師姐，前些日子我去了藏書閣，竟然在角落裡發現一本奇書，說起來，這書還鮮少有人翻閱過呢。”

同季窈二人說完白絮就準備走，沒想到季窈還沒打算離開。

反而提起其他的事來。

她沒多想，只是扯了扯嘴角：“是嗎？藏書閣的秘籍浩如煙海，師姐我都沒能翻閱完全，想必有師妹認為奇妙的書，也不足為奇了。”

說完她便提步離開，卻沒想到季窈又說道：“是啊，師姐博覽群書，說起來，這書師姐應該也翻閱過吧？”

白絮對季窈口中的書根本不感興趣，本就不喜歡這個平日裡明裡暗裡就愛擠兌自已的小師妹。

她正打算推脫兩句隨便找個藉口離開，卻在看向季窈手中憑空出現的卷籍時，神色一愣。

陳舊的卷籍當中有著四個大字，四個她無比熟悉的大字——

伏魔寶卷。

白絮心頭驚訝，神色卻格外冷靜：“伏魔寶卷？藏書閣內此類書籍眾多，即便是翻閱過，我也不記得了，師妹如果感興趣，可以向許師弟請教一二。”

許非翎比之白絮更愛在藏書閣內尋覓寶卷，特別是除魔衛道一類的書籍。

季窈聽見這話輕笑了一聲，似乎已經從白絮看見自已手中卷籍的那一瞬窺見了些許細微的破綻。

“大師姐竟然不知道此書？不應該啊，我明明…親眼看見師姐你在藏書閣翻閱此籍來著，難不成，是我看錯了？”

這話無異於明言季窈在懷疑自已。

白絮心頭一緊，神色罕見地凝滯了一秒。

季窈笑得格外天真燦爛：“大師姐，這寶卷藏得可真深，表面看啊，是伏魔寶卷，實際上這內裡…卻是許多雜症的解決方法，比如這心魔…”

在白絮越來越冷咧的神色中，季窈嘴角弧度擴大：“清陽宗向來容不得半點沙子，如若有弟子罹患心魔之症卻瞞而不報，我想，要是銀暉堂的長老們知曉此事，估計，會把這人逐出宗門吧？”

白絮沒想到這季窈竟然就這麼巧看到自已翻閱了這本書。

可是，翻閱古籍有違反宗規嗎？

自然是沒有的。

白絮自詡偽裝得無比自然，哪怕是心魔聚積已久，可她從來不曾在人前示過。

如今季窈拿著這本卷籍說事，無非也只是有一點猜測。

她沒有證據。

也沒辦法拿出證據。

想到這裡，白絮又看了眼一旁神態比她還要不自然的秦禮。

對方的心魔似乎…比她還要嚴重了。

季窈說出這話，也許也算是在秦禮心中埋下一顆種子。

她整了整神色，也勾起唇：“小師妹，那看來此卷確實格外奇妙，不過，我要回清梧殿整理不日之後進入秘境所需物品了，如果有什麼要緊事，歡迎你來清梧殿找我。”

說完白絮便錯身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季窈見白絮絲毫不接自已的話茬，不免在原地跺了跺腳。

她神色漸漸浮現出一股陰狠來，只低聲喃喃：“修為這麼久都不曾突破，也只有受到心魔影響才會如此了吧？走著瞧吧，我要讓清陽宗的人都知道，你，根本不配當掌門弟子。”

秦禮看著自已師父露出與平日大相徑庭的神色，也不驚訝，似乎早已習慣。

從拜入季窈門下那一日起，他便知曉了對方對宗門大師姐白絮的不滿之意。

對方時常咒罵，似乎認為自已才是那個掌門弟子的最佳人選。

可在秦禮看來，有些東西，命裡無即便是強求也求不來的。

可惜，季窈並不明白這一點，甚至神態瘋魔。

他思緒流轉，只是視線停留在對方手中的寶卷之上，久久不曾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