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輕影又低下頭，她看著自己的腳尖，腦海裡又浮現出那時候顧言之第一次給她吃榴蓮糖的事。
那顆榴蓮糖，似乎也在衝擊自己。那時候的她，怎麼就沒有說出來不喜歡呢，不然也不會有後面一大串的事。
“顧言之。”
“怎麼了，很難為情？”顧言之又轉過身子，背部靠在欄杆上，兩個胳膊就這樣抵著，風一吹，髮絲往後飛起。
他知道賀輕影膽小，現在，兩人之間的事，也已經到這種地步，賀輕影竟然還沒有做好說出來的準備。
“有一點吧。”賀輕影的眼睛，注視著顧言之的眼眸，“你第一次給我吃榴蓮糖的時候，其實我不喜歡的，但我又不想告訴你，怕你失望，所以才說那樣的話話。”
這話顧言之聽得心裡格外難受。
他也想起了第一次給賀輕影吃糖的事。
那時候的他，歡喜於賀輕影的回饋，自然而然以為賀輕影喜歡，可現在想起，他才終於明白，賀輕影那時候的表情，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他竟然沒有看出來，還要等幾個月後的現在，才能從賀輕影的話裡回味她的表情。
“是不是覺得無法理解。”賀輕影目光放遠，那邊是另一棟教學樓的走廊，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從那邊走過，她的聲音，也變得很低，“我也沒法理解我自己。”
最難受的時候，賀輕影厭棄自己，她討厭她身上的敏感，討厭她落下的淚，她討厭自己的生活，思想激盪如驚濤拍岸，她甚至想用極端的方式驅逐痛苦。
可是，最後能救她的，還是對這世間留著的那一絲絲感知。春風化雨，夏日燥熱天氣下襬動的樹影，還有秋天滿地的落葉被風吹得響個不停，冬雪鋪滿地，她很糟糕，但她很想好好感受這個世界。
她總在想，她沒辦法理解自己，沒辦法理解自己突然的難過，沒辦法理解自己掉落的淚，而旁人也在想，驚異於她的沉默。
她總是沉默。
賀輕影感覺自己心裡已經盈滿了淚，一句話都沒辦法再補充了，她走了幾步，手搭在了欄杆上，身側的人的話也一下落入耳朵，他說：
“我不這麼想。”
賀輕影看向顧言之。
感受到賀輕影的視線，顧言之繼續說著：“也許，我可以試著理解你。”
他轉過頭，臉上滿是憐惜，“是不是因為，沒有人告訴你其實可以大聲說出自己的感受，所以你才會什麼都講不出。”
因為沒有人告知，又或者更多是源於旁人的壓制，總之最後的結果是，不敢說出自己的感受，而是埋藏在內心不讓別人知曉。
賀輕影微微愣住，嘴唇蠕動了一下卻什麼都沒說出來。也許顧言之說得有點道理，只是，她想到小時候，自己苦惱，母親掃來的一個冷刀。
不是沒有人告知，是自己就算表達了，也得不到回饋。所以年長之後，也就不表達，始終憋著，就算是難受，也不會說。
顧言之繼續說著：“他們不理解你，是因為他們沒有接觸你，可是我卻是接觸過你的。我知道你喜歡這個世界，知道你多愁善感，你對這個世界的感知，比別人更多也更細膩，賀輕影，你真的很獨特。”
“這也許也造成了你一部分的敏感，總是會忍不住放大外界的干擾，但是這些，從來不是你的錯。”
賀輕影的淚，從眼角流出來，她側頭看去，不想顧言之看到，“你還想說嗎？我想繼續聽你說。”
顧言之輕聲嘆氣，他看到了賀輕影的躲避，“小影，我並不想你真的放棄對外界的感知，我只是想要你，能夠遮蔽對外界的干擾，讓那些使你感到不舒服的人和事，離你足夠遠。”
“可是……可是，如果，始終，沒辦法，離開呢？”賀輕影已經有些哽咽。這句話，她說得很慢，甚至還因為怕自己的哭腔暴露，分成一截一截的。
感到不舒服的人和事，是那樣難以擺脫。
他原來都知道。
他這樣的細膩和溫柔，她怎麼可能不動容。
她大概是花了大半的運氣遇見他，這樣自己身上的傷口也被溫柔對待。
“小影，我相信你。只是暫時沒辦法逃離，一定會逃離的。”顧言之看到了賀輕影聳動的肩膀，心裡是陣陣刀割一樣的疼。
他好想擁抱她。
他想抱著他輕輕拍打她的背。
可是他們的身份卻不允許。
他們是學生，若是離得太近，做出些出格的事，只會給彼此帶來困擾。他更知道，賀輕影不會想要面對那樣的情況的。
顧言之撥出一口氣，輕聲安慰：“好了，不難過了，一定可以變得更好的。”
他知道，自己說對了。那些讓賀輕影不舒服的人和事，是她的家庭，是她始終要面對的東西。但他相信，會有一天賀輕影成功逃離的。
他們之間，從來不會談彼此的家境，可是從相處的細節裡，顧言之也早已發現了異樣。他只希望，在他能陪賀輕影走這高中一程時，賀輕影能變得更加勇敢，更加相信自己。
這也算是他能做到的一點好事了。
賀輕影抹了下臉頰，又深呼吸好幾次，覺得調整得差不多了，她才轉頭看向顧言之：“我明白了，顧言之，我一定會逃離的。”
“我相信你。”
……
賀輕影躺到沙發上。
回憶了太多，連眼淚都忍不住，淚水已經糊了滿臉。她伸出手，一點點擦著自己的淚。時隔多年，再次回憶，仍然覺得心裡發痛。
陪伴自己一程的人，尚且會多些記憶，這樣特殊的顧言之，她又如何能忘記呢。他是她生命中不可多得的期待。
手機叮叮咚咚一陣響。
賀輕影拿起手機，看到是蘇蘭發來好多條訊息，還有一條，是顧言之發來的。
她抿抿嘴，點開了顧言之的對話方塊，只是，光是看發的文字，都覺得他委屈巴巴的。
【不是說回去給我發訊息嗎？怎麼一直不給我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