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太太原本就是假寐，聞聲頓時便睜開眼睛。
秦明耀已經邁步進屋，垂手低聲說道：“母親，那丫頭……被人救下了。”
秦老太太一下便從靠枕上坐正了身子，盯著自已的兒子，語氣顫抖，幾乎是有些不能相信似的問道：“被人救下了？那……人呢？”
蒼老衰弱的聲音聽在秦明耀耳朵裡，分明不是什麼真正的驚喜，而是交錯著某種不可描述情緒的震顫。
是了，老太太心中，其實並不想真的去面對那個江家賤人留下的孽種。
秦明耀頓了頓：“是的，母親，那丫頭，被聯軍薛大帥救下了，人現在還在醫院，兒子已經讓皓兒先趕過去了。”
秦老太太不禁把身子往靠枕上仰躺了躺，才微微的點了點頭：“如此，就叫皓兒把人好生接回來……”
秦明耀趕緊點點頭：“母親放心，兒子已經吩咐了，如果薛大帥救下的確系那丫頭，皓兒一定會把她帶回來見您的。”
秦老太太沒有作聲，一時之間，母子倆又霎時的相對無言。
午後的陽光依然明亮，透過雕花的窗欞，把垂手站在母親床前的秦明耀影子映照的異常龐大，愈加顯出仰躺在靠枕上秦老太太的身子瘦小，衰老無力。
秦子皓的汽車剛馳進公館大門，便瞧見母親馮雪萍站在那裡，一手捏著一方手絹使勁的對著自已臉上搖著，眼睛裡卻全是氣勢洶洶。
看著馮雪萍身上那股子怎麼也改不了的風塵潑辣味，秦子皓不禁皺皺眉頭，只得讓車伕停下，先見自已的母親。
秦家的聽差僕婦們一見馮姨娘這般架勢，早就識趣的遠遠避開，只當什麼都沒有瞧見。
馮雪萍眼瞅著兒子出去一趟，倒也沒有立刻帶著什麼人進門，便也沒有立刻發作。
母子倆遂一前一後，走到水榭的空曠處。
馮雪萍方才瞪著眼睛對兒子咆哮道：“沒用的東西，你手下人是怎麼辦事的？”
秦子皓不得已，低聲下氣道“都是兒子的錯，娘，您消消氣……別跟祖父他一般見識。”
馮雪萍似乎眼睛都紅了：“不跟他一般見識？說的倒是輕巧，只從我進了他秦家的門，為他們秦家生兒育女，含辛茹苦，那個殺千刀的老不死什麼時候給我留過二寸寬的臉面？當初若不是我擺佈走了姓江的那賤人，他……”
秦子皓趕緊低聲喝止住恨恨不已的馮雪萍：“娘，怎麼越扯越遠？”
馮雪萍氣得伸出一根手指胡亂指了一圈，最後只得生生憋回剩餘的詬罵，把雙手叉在腰上。
翻著白眼的質問兒子道：“你？好好好，皓兒，你不讓我說，那你倒是說說，現在該怎麼辦？敲鑼打鼓的接那小賤人回來？”
秦子皓一把攙扶住馮雪萍，連拉帶拖，把她扶往水榭盡頭的涼亭石凳上坐下。
輕言細語的安撫道：“娘，兒子自有分寸，自有打算，您先不要著急上火。您聽我說，人我還沒有見到……”
餘怒未消的馮雪萍頓時便從石凳上跳起身，瞪大眼睛。
語氣隱有希冀的急問道：“什麼意思？那薛大帥的人說的那般活靈活現，難道是弄給錯了？我就說，怎麼就這麼巧……”
秦子皓搖搖頭：“那倒不是，他們救下的人大約就是那個丫頭了。只是，那丫頭實在還是福薄命淺，身子骨太弱，這一路顛簸，又遭到驚嚇，屢發昏厥。我方才去醫院，又被送進急救室了……”
馮雪萍立刻撇嘴，惡狠狠的詛咒道：“老天爺開眼，這會那丫頭出不了急救室才叫我稱心如意呢。”
秦子皓不自覺的微笑了一下：“所以兒子才叫娘您不要著急，一幫子老傢伙，一個病歪歪屢發昏厥的鄉下丫頭，咱們有什麼好懼怕著急的？”
馮雪萍立刻打斷秦子皓的話，尖刻的說道：“我不是懼怕？你娘我這些年什麼樣的沒有經驗過？
若是怕，就不會進了這秦公館，嫁給你爹那個短命鬼，白白守了這麼多年。我就是看著這一家一堆子死蛇爛肉，真是受不了了。
我是著急，討厭，現如今，又要來一個脹人眼睛的下賤東西……”
秦子皓冷笑了一聲：“娘，您先忍忍，相信我，這種日子馬上就要結束了。
到時候，您帶著娜娜和子皌，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怎麼舒服就怎麼過。”
馮雪萍盯著自已的兒子：“這次，可不能再失手了，時局這麼緊張混亂，仗不定什麼時候就打起來了。”
秦子皓眼睛裡全是陰鷙盤算，點點頭：“兒子心裡有數。娘，您先回房去，我還要去祖父那裡回話。有些事情，等晚上我回去再說。”
正要外出的秦太太陳素梅明明看見馮姨娘氣勢洶洶的堵在公館大門口，攔住了她的兒子。
風風火火的拉了去說話，卻沒有吭聲，只不動聲色的返身回屋，裝作沒看見，避開了事。
如今，她和老爺在這個家中的地位真的是越發不被這位馮姨娘放在眼裡了。
沒法子，誰叫他們命薄，兒子早夭，等於沒有了憑持。
這位馮姨娘卻多年的媳婦熬成了婆，養下的兩個兒子卻逐漸長大中用了呢。
幸虧秦明耀從老太太那裡回房後，這會還故作鎮定去了賬房室看外頭送進來的賬本子。
若是給他瞧見了馮姨娘這副輕浮囂張目無尊長的做派，免不了又是一番口舌計較。
要不然，還能如何呢？
畢竟都是一家子，就是看在皓兒皌兒和娜娜的份上，自已也不好怎麼去和馮姨娘計較。
何況如今外面的局勢又是那樣亂，老爺的脾氣也和火藥桶似的，鬧不好，更是會禍及已身，白白落一頓陳年爛賬的訓斥說落。
想到當初，正是自已看在皓兒的份上，一力主張，慫恿著老太太作主，替兒子收下了這個出生風塵煙花的外室。
如今，即便明知道這位馮姨娘有些瞪鼻子上眼，為了這個家暫時的安寧，也只有忍氣吞聲，老爺面前少不得還是多少替她兜攬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