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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孫權為何屢敗屢戰死磕合肥

由於《三國演義》的巨大影響力,一說起三國時期的北伐戰役,人們馬上就想到諸葛亮的“六出祁山”與姜維的“九伐中原”。但實際上,第一次北伐曹魏的發起人是孫權。三十年時間內,孫權六戰合肥。

不過,孫權的北伐成績乏善可陳,六戰難求一勝損兵折將,始終無法逾越曹魏的防線半步。

那麼,孫權為什麼屢敗屢戰?他北伐的目的又是什麼呢?今天,我們就撥開重重迷霧,還原歷史上真實的孫權北伐。

話說當年小霸王孫策遇刺去世後,孫權繼承了父兄的基業,在張昭、周瑜等人的協助下,初步穩定了江南的局勢。後來又聯合劉備在赤壁之戰中打敗曹操,終於在江左站穩了腳跟。

但是,曹操的勢力雖然退出江左,但仍然控制著戰略要地淮南,對江左虎視眈眈,這讓孫權感覺如芒在背,寢食難安。

為了擺脫戰略上的劣勢,達到以下軍事目的,守城之君孫權不得不主動出擊,發起北伐之戰。

一、將防線前移至淮河流域,控制淮河南下通道,擴充套件戰略縱深

“江南以江淮為險,而守江者莫如守淮。南得淮則足以拒北,北得淮則南不可復保矣”——《讀史方輿紀要》。

赤壁之戰後,曹操的勢力範圍與東吳的地盤之間只隔了一條長江天險,中間完全沒有戰略緩衝地帶。由於長江並不是整個中下游都是寬闊無際或水流湍急的天然屏障,反而有很多地方是易攻難守的突破要點,東吳兵力有限,不可能沿著漫長的江岸佈防。

顯然,東吳僅憑藉長江天險,無法阻止曹軍再次南下。穩妥的做法,是將防線前推至淮河流域,控制住淮河南下的通道,在長江與淮河之間建立戰略緩衝區,才有可能確阻止曹軍再次南下。

這是古人用血的教訓總結出來的“守江必守淮”戰略原則。要想阻止北方政權南下,就必須將防線設在淮河流域。

二、以攻代守,給曹操持續增加防守壓力

軍事上,當一方兵力處於劣勢,但戰爭又不可避免時,主動出擊還有逆轉局勢的可能,若一味採取守勢,只會錯失良機,讓自己陷入更大的困境之中。所以,有時候,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身為防守專家,孫權深知這個道理。

在無法突破曹魏合肥防線,屢戰屢敗,始終不能逾越雷池半步的情況下,孫權只好退而求其次,屢敗屢戰,利用北伐達到以攻代守的目的。

三、配合蜀漢的軍事行動

劉備去世後,吳、蜀兩國重新結盟,在軍事上多次互動。如公元228年,諸葛亮為了響應孫權的軍事行動,發起了第二次北伐。公元234年,孫權也投桃報李,也兵分三路分別進攻合肥、襄陽、淮陰三地,以牽制曹魏兵力,支援諸葛亮對曹魏的第五次北伐。

雖然最後無功而返,但達到了在東線牽制曹魏兵力目的。所以,配合蜀漢的軍事行動,也是孫權北伐的一個原因。

事實上,孫權從來沒說過要消滅曹魏政權,他最大的目標,是確保東吳政權能夠長治久安。基於這個指導思想,孫權北伐的目的是為了將防線前移至淮河流域,在淮河與長江之間建立戰略緩衝區,阻止曹軍南下。

但在這個目標難以實現的前提下,他不得不調整計劃,利用北伐來實現以攻代守的目的。相對來說,響應盟友蜀漢的軍事行動就成為北伐次要目的了。

令人困惑的是,孫權北伐明明有其他路線可供選擇,但他卻一根筋地選擇屢敗屢戰死磕合肥,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東吳要北伐,理論上有三條路線可供選擇。從東路透過中瀆水(淮揚運河)從江都攻佔淮陰路線二;從中路走濡須水先取合肥再控制壽春;以及從西路,走漢水直達襄樊。

孫權一共進行過六次北伐,六次北伐都是選擇從中路進攻合肥。孫權為什麼對中路情有獨鍾呢?他這樣做,是基於哪方面的考慮呢?

一、西路漢水北伐路線:曹操以退為進顯戰略目光,孫權目光短淺作繭自縛,痛失戰略主動權

襄樊之戰前,孫權、劉備在荊州對曹操具有絕對的戰略主動權。當時關羽駐守南郡、零陵、武陵三郡,而且上庸三郡此時也在劉備的手中。孫權方則佔有江夏、長沙、桂陽三郡。曹操方面僅據有南陽、襄陽兩郡。當時,孫、劉兩家若聯手攻破襄陽,就會打通北伐曹操的西路通道。

這點關羽看的很清楚,於是在公元219年,關羽從荊州南郡出兵,進攻曹魏佔據的襄陽、 樊城兩城,襄樊之戰爆發。

初期,關羽一度所向披靡。此時,只要孫權助力關羽或趁機攻打合肥,曹操就會顧此失彼。

關鍵時刻,以孫權為首的東吳決策層暴露出戰略目光短淺的致命弱點。在襄樊之戰膠著的時候,他們竟然盤算著如何從關羽手中奪走荊州三郡。而孫權的小心思也逃不過戰略高手曹操的目光,曹操決定以退為進,以事成後將蜀漢所據的荊州三郡讓給孫權做為條件,讓孫權從背後夾擊關羽

。大喜過望的孫權當即撕毀了孫劉聯盟協議,讓呂蒙偷襲打敗關羽,如願得到夢寐以求的南郡、零陵、武陵三郡。直到此時,孫權還沒有意識到他已經落入曹操為他佈置的陷阱之中。

劉備勢力退出荊州後,曹軍的防守壓力減輕,從之前需同時防守孫、劉兩家,到現在只需防守孫權一家,實現了從對劉、孫的戰略劣勢逆轉為對孫權的戰略優勢。

在曹、孫雙方綜合實力相差懸殊的情況下,除非曹操內部出現比較大的動亂,否則,孫權想拿下襄樊希望渺茫。

二、東路中瀆水北伐路線:航道不通暢

中瀆水又名邗溝、韓江、山陽瀆、淮揚運河、裡運河。春秋晚期以前,淮河流域與長江流域還是相互隔絕,後來吳王夫差為了北上伐齊,就從現在揚州市西長江邊向東北方向開鑿航道,沿途拓溝穿精湖至射陽湖,直至淮安舊城北五里處與淮河連線,史稱邗溝東道。

三國時期,由於連年戰亂,中瀆水多年無人清淤維護,導致航道不通暢。所以,走東路中瀆水北伐的方案也不可行。

三、中路濡須水北伐路線: 既是北伐路線也是防守通道

“為淮右噤喉,江南唇齒。自大江而北出,得合肥,則可以西問申、蔡,北向徐、壽,而爭勝於中原;中原得合肥,則扼江南之吭而拊其背矣”——《讀史方輿紀要》

合肥地處施水與肥水的交匯地段,自古便是長江與淮河流域的一個重要交通樞紐。對於孫權來說,控制合肥就可將防線前推至淮南,進而開闢長江天險之外的第二道防線。對於曹操來說,合肥是懸在東吳都城建業上方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因為從合肥順濡須水而下出濡須口就可到達建業,所以,合肥在曹操手裡,孫權夜不能寐。

為了防止曹軍出濡須口,孫權在濡須口修築了堅固無比的濡須塢,做為防守據點。

從中路北伐,孫權退可固守濡須塢,進可攻取合肥,可謂進可攻退可據。另外,孫權若選擇從其它路線北伐,曹操就會從濡須水南下進攻建業,這時,孫權就必須退保濡須塢。

綜上所述,東線中瀆水航道不暢通,西線的襄陽與上庸三郡互為犄角,固若金湯的情況下,孫權的北伐路線只剩下從中路進攻合肥這一選項了。

但是,孫權的合肥戰略並不成功,六次攻打合肥卻無一勝績,這是怎麼回事呢?

合肥可以說是孫權的滑鐵盧,他六次北伐進攻合肥,卻無一勝績,反而在第二次合肥之戰中差點丟了性命。其原因與曹魏的戰略決策,以及孫權的戰術失誤有關。

一、曹操將合肥定位為東南地區樞紐

曹操對戰略要地合肥很重視,而且對孫權的戰略意圖洞若觀火。早在官渡之戰時,曹操就未雨綢繆,提前在合肥做戰略佈局。

“既受命,單馬造合肥空城,建立州治”。——《三國志·魏書·劉馥傳》

公元200年,由於連年戰亂,造成江淮地區局勢混亂,導致昔日繁華的合肥破敗荒廢,成為一座空城。當時曹操雖然正在官渡與袁紹交戰,但做為一名戰略家,他深知合肥的戰略地位——穩定東南地區的局勢,必須控制合肥,於是表奏劉馥為揚州刺史,讓他重建合肥城。

劉馥是一個軍事行家,他領會了曹操的意圖,選擇在施水與肥水的交匯處重建合肥城,使其具有樞紐戰略地位。

“古者巢湖水北合於肥河,故魏窺江南,則循渦入淮,自淮入肥,由肥而趨巢湖,與吳人相持於東關。吳人擾魏,亦必由此。”——《輿地紀勝》

公元209年,曹操又在合肥城外以東約3公里的南淝河北岸修築了教弩臺,即弓弩兵的防守堡壘,弩箭的射程剛好可以到達南淝河上的戰船,以此作為遏制東吳水軍的前哨陣地。

此後,合肥城就成為曹操壓制孫權北伐的重要堡壘。而依託合肥城,曹軍得以扼守咽喉,從而使東吳“終吳之世,不能與魏人相遇於中原。”

二、採取堅壁清野戰術,吳軍沿途無法得到補充

曹操當年在官渡與袁紹對峙時,就曾遷走白馬城的百姓以消耗袁紹。而在戰略性撤離漢中時,他也將漢中的居民一同遷走,讓劉備得到一個幾乎是空城的漢中,直接導致後來諸葛亮北伐時必須從路途遙遠的益州運送糧食。

曹操此招可謂屢試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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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12年,為了減輕合肥方向的防守壓力,消耗孫權北伐軍,曹操故伎重演,強制將淮南民眾遷移至淮北。雖然淮南十餘萬百姓因為受驚嚇逃至東吳境內,但也達到了堅壁清野的目的。

“自廬江、九江、蘄春、廣陵,戶十餘萬皆東流江,江西遂虛,合淝以南,惟有皖城。” ——《資治通鑑》

從合肥到濡須塢數百里地緲無人煙,使孫權在進攻合肥時遭遇沿路無法就地取材補給的難題。在這種情況下,孫權每次進攻合肥都必須速戰速決,不能打持久戰。

三、建立合肥新城,放大東吳不擅陸戰的缺點

合肥城南臨江湖,北遠壽春,賊攻圍之得據水為勢,官兵救之當先破賊大輩,然後圍乃得解,賊往甚易而兵往救之甚難,宜移城內之兵——《三國志.魏書.滿寵》。

合肥舊城離壽春較遠,兩者不能形成犄角之勢,而且舊城離南淝河只有一箭之地,在開戰時,吳軍登陸後馬上就能投入攻城作戰,若攻城不利則退回船上的距離也近。正因如此,孫權雖然一直攻不下合肥,但也對合肥的防守造成了巨大的壓力。

這種狀況在公元233年得到了徹底的改變。

曹叡在位期間,滿寵接替曹休負責東側對吳作戰。他在認真研究了合肥的地理位置後,認為孫權之所以敢屢次進攻合肥的因為,是合肥離壽春過遠,導致在合肥有戰事時壽春不能及時出兵夾攻吳兵。另外,吳軍可以倚仗水勢攻城,正好發揮了其擅長水戰的特點。

滿寵向曹叡提出建議:將合肥城向西移三十里,這樣不但可以倚險固守,而且吳軍要攻城就必須上岸,正好暴露出其不擅長陸戰的弱點,相當於引蛇出洞。同時,在吳軍進攻合肥時,壽春的援兵可及時趕來斷吳軍的退路,達到甕中捉鱉的效果。曹叡同意了滿寵的建議,下令建築合肥新城。

新城剛剛建好,孫權就發動第五次北伐。結果正如滿寵所料,孫權見合肥新城離岸太遠,竟在水上停留了二十天都不敢下船,最後只好計劃撤退。

考慮到若連江岸都不上就撤退,恐遭天下人恥笑,而且滅了自家威風,於是孫權在決定撤退前,派兵上岸佯攻炫耀武力。不料,滿寵早就在城外埋伏了六千精兵,吳軍一上岸就遭到伏兵掩殺,吳軍大敗而回。

合肥新城建成後,吳軍想攻城就必須上岸,但上岸又會暴露不擅陸戰的致命弱點,還面臨著壽春守軍趕來斷退路的風險。所以,建立合肥新城,可謂打到了東吳的七寸。

除了曹操父子在合肥採取正確的應對措施之外,孫權的戰術失誤,也是導致他六戰合肥,卻無一勝績的原因之一。

一、第一次合肥之戰,孫權中計功敗垂成

公元208年十一月,曹操在赤壁遭遇慘敗,同年十二月,孫權率軍攻打合肥。曹軍新敗士氣低落,以哀兵之勢迎戰,而吳軍則氣勢如虹,孫權志在必得。

開戰後,孫權圍攻合肥城,但魏軍很頑強,吳軍圍攻三個多月始終無法破城。此後天公作美助攻孫權,開始連日下雨,在大雨的衝涮下,城牆搖搖欲墜,守城軍士無奈只好用草苫蓋著城牆,到了夜晚則點燃魚膏照明防備。

此時,合肥城已經危如累卵,孫權只要加緊進攻,就能拿下城池。但是,關鍵時刻,孫權卻聽聞謠言,以為曹魏的援軍已經到來,匆忙下令撤退,合肥之圍解除。孫權還不知道,這是他六次合肥之戰中,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孫權用防守的思路指導攻城戰,是此次北伐失敗的主要原因。常規的做法,是持續進攻,不給城內任何喘息的機會,但孫權卻給了城中守軍喘息的機會,導致錯失良機。

二、第二次合肥之戰,孫權重蹈覆轍,張遼威震逍遙津

公元 214年,趁著曹操在漢中與劉備撕殺的機會,孫權起兵十萬再戰合肥。不得不說,孫權選擇的時機很好,此時合肥城中只有七千守軍,雙方兵力相差懸殊。

不過,此時合肥的主將,正是孫權一生的剋星——張遼。張遼的個人能力出色,善於利用騎兵突擊。

此戰,孫權又犯了用防守思路指導進攻的老毛病。吳軍上岸後,選擇先安營紮寨,準備第二天再擊鼓攻城。但張遼不給他機會,趁吳軍立足未穩之時,親率領800精銳騎兵沖垮吳軍營盤,給吳軍一個下馬威。

後孫權雖圍攻合肥十多日,但從上到下都已無心戀戰,結果在撤退時被張遼在逍遙津痛擊,孫權靠部下死戰才得以脫身。此戰成就了張遼,威名遠播江東。聽到張遼的名字,小孩都不敢夜啼。

此戰東吳精英盡出,陣中包括呂蒙、陸遜、甘寧、淩統等精英中的精英。但這些人和孫權一樣,擅守不擅攻,潛意識中認為張遼兵少,必不敢主動出擊,沒想到張遼竟反其道而行之,主動出擊,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三、第三、第四次合肥之戰,無功而返

孫權在公元219年、公元230年各發起一次北伐,但均無功而返。不過,也達到了以攻代守的目的。

四、第五、第六次合肥之戰,無法逾越合肥新城

合肥新城遠離江岸,離壽春更近。吳軍要攻城,就必須棄船上岸,不善陸戰的弱點就會暴露無遺。另外,還要時刻提防從壽春趕來支援的曹魏軍,否則,退路就會被斷。在這種瞻前顧後的心理狀態下,吳軍根本不敢放手攻城。

公元233年,孫權再次發兵攻打合肥。此時合肥新城已建成,導致吳軍果然不敢貿然上岸,足足在船中待了二十多天。後打算上岸炫耀下武力就撤退,結果被滿寵早就佈置的伏兵趁機衝出掩殺,吳軍潰不成軍,大敗。

公元234年,為了配合諸葛亮第五次北伐,孫權再次出兵攻打合肥。此次北伐本就是虛張聲勢之舉,在得知曹睿率領大軍親征救援後,孫權迅速退走。

事實上,在合肥新城建好後,孫權想透過北伐奪取淮河流域的目的已經無法實現,此後,他的北伐行動,只是為了實現以攻代守的軍事目的,以及配合蜀漢的軍事行動了。

綜上所述,做為一個守成之君,孫權北伐的真正目的並不是要消滅曹魏,而是為了穩固東吳的防守。因為在戰略上,東吳若僅僅依靠長江天險來構築防線,將處於極為被動的局面。曹操只要突破濡須塢防結,就能直搗建業。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出現,孫權必須將防線前推至淮南地區,依據淮河構築一條前沿防線,同時在淮河與長江之間建立戰略緩衝區。這樣,才可能確保江東安全,這就是“守江必守淮”的道理。

要佔領淮南,孫權別無他法,只能選擇從中濡水北上死磕合肥。因為,若孫權從其它路線北伐,曹操就會從中濡水南下攻打濡須塢,威脅建業。這時,孫權除了退兵回援濡須塢,別無他法。

所以,雖然屢戰屢敗,無法實現將防線前推至淮南的願望,但孫權還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繼續北伐死磕合肥的原因,是為了實現以攻代守,不讓曹操可以肆無忌憚地從濡須水南下攻打濡須塢,威脅建業。孫權六次北伐,基本達到了戰略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