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父子在當地,經過多年經營也算積累了不小的人脈,兒子徐明海主要醫治活人,父親徐成鼎則更多打交道的,是已經歸於陰間的死人相關事宜。
也算是一陰一陽,都有所涉獵,在附近百姓群體當中,積累了良好的口碑。
天色剛矇矇亮,前來弔唁的人們已經絡繹不絕的趕來,平時感覺還很寬闊的院子頓時有些不夠用。
徐成鼎的靈堂設定在那間現代農村社會當中很少見的老土坯房子裡。
不知道補刷過多少次油漆的木質窗戶和木門,已經開裂的牆體和被連年雨水沖刷導致將要漏出地基的牆根,都在預示著這棟老房子似乎跟它的主人一樣,馬上就要走到生命的盡頭。
徐坤剛剛走出屋門,正好碰到手中端著裝有瓜果貢品的母親杜月梅。
她的狀態很差,眼圈周圍因為哭泣導致微微發紅腫脹,頭髮有些散亂,但即便是現在家裡很多瑣碎事情都要有她來操心,身上的穿著卻依舊一絲不苟,乾淨整潔端莊得體。
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對徐坤說道:“兒子,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很不好受,家裡的事情都有我和你爸來操辦,你可以到外面散散步,這樣你的心情或許會好一些。”
徐坤只是表情淡漠的沒有說話,於是繼續安慰道:
“你爺爺是個很偉大的人,將近百歲的年紀了,現在這個情況也算是喜喪,你要看開一些,他或許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會得到解脫和自由了。”
聽到這些,徐坤只是一絲苦笑,緩緩說道:“要真是壽終正寢,我會替爺爺感到高興和祝福,但現實不是如此,殺害他的元兇依舊存在於這個世間,等我什麼時候解決了它,那才是真正的解脫和心靈的自由。”
“我現在很好,不用為我擔心什麼,忙你們的去吧。”
徐坤說完,走到大門口,衝著進進出出的人們微微鞠躬,迎來送往,表達著自已作為逝者家屬的誠摯謝意。
玉虛道長祭拜完,也跟著緩緩走出大門,來到徐坤旁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小友,請節哀吧,我們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就此別過了,以後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一定記得去找我。”
徐坤對玉虛道長的印象還算好,畢竟是共同經歷過一場生死關頭的人。
鞠躬行禮答謝過後說道:“多謝玉虛道長,那咱們後會有期,家裡還有事情,恕不能遠送。”
身後揹著遇難同門的王強也湊上前說道:
“徐道友,要是去了京海市,一定記得去青玄道觀找我啊,我還有很多東西想請教你呢。”
玉虛道長眉頭一皺,訓斥道:“你小子真是沒有眼力見兒,現在這時候說這個,你舉得合適嗎?”
說罷,狠狠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腳:“還不快走?”
王強這才發現自已說話有些不經過大腦,不合時宜,憨憨的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尬笑,看了一眼徐坤。
徐坤並不介意,反而覺得這個王強比起其他人來,是更加純粹直接的一個人。
於是急忙衝著他的背影說道:“放心吧,王道友,有機會一定會見面的。”
王強不敢回頭說話,只能伸出右手,比了一個ok的手勢,算作回應。
直到下午時分,送完最後一個前來哀悼的客人,徐坤強行提振的氣力有些渙散,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正無力的扶著牆休息。
盧小濤緩緩走到他的面前說道:“這位小友?劉局想請你過去說句話,哦,他本來想自已來的,無奈有官職在身,不方便出面,所以....”
徐坤這才抬眼看到,身形寬大的盧小濤站在自已旁邊說著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輛用黑色窗簾遮擋住的卡其色考斯特中巴,已經停在了不遠處的牆角處,只露出一小節的車頭部分。
車輛並沒有熄火,發動機怠速狀態下有氣無力的聲音能夠清晰的聽到,好像隨時要掛擋出發。
“這個必要了吧,我現在很累,急需休息,請盧會長見諒!”徐坤婉言拒絕,其實他也不完全是拒絕,此時自已的身體確實是疲乏到了極點,不知道能夠支撐多久。
盧小濤搓著手掌尷尬一笑:“呵呵,知道現在你們家裡有事,你可能心情糟糕透了,要是不過去見一面,我也不好交差啊,就算是給盧叔叔一個面子行不行?算我求你。”
我靠,你們這些人真能裝排面啊,有什麼事情幾步路走過來說就是了,老子現在喘氣都費勁。
徐坤苦笑一聲,也只能心中感嘆,無奈的對盧小濤說道:
“那就請盧會長攙扶我一把,實在抱歉,現在是真的沒有力氣了。”
盧小濤臉上充滿了燦爛的笑意,忙伸手扶住說道:“沒問題啊,別這麼客氣嘛,來,慢著點兒啊....”
等拉開中巴車的門,徐坤嗅到一股淡淡的咖啡香氣,那是劉三虎手中夾著的雪茄煙散發出來的味道。
這個中巴車的內部,顯然是特殊改裝過的,一邊的座椅被設定成了小型餐廳模樣,兩個沙發中間是一張固定在車底的餐桌,或者是用來寫字用的。
另一側,則是兩個能夠摺疊成行動式單人床的沙發,車屁股部分,是一個豎立的鐵櫃子,牢牢固定在那裡,櫃子上面是很多個小抽屜組成的檔案盒。
劉三虎正一臉悠閒的端坐在沙發上,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根深褐色的雪茄,已經燃燒了三分之一,深深吸一口,清淡的咖啡味煙氣,在他肺部迴圈過後,在從鼻孔之中緩緩吐出,他的整個面部,瞬間被一團煙霧籠罩其中。
徐坤坐在他的對面,努力緩了兩口氣這才開口問道:“看來劉局心情很不錯。”
“你說的沒錯,我只有心情很放鬆或者愉悅的時候才會抽這雪茄,它的價格可不低啊,平時可捨不得。”
“雖然你現在的遭遇,我應該表示哀傷或者勸慰,但我實在是個不喜歡過多偽裝的人,怎麼樣?要不要來一根?”
劉三虎將面前桌子上放著的雪茄煙盒,輕輕推到了徐坤的面前。
“我只是個窮村落裡的小人物,沒有這麼好的命能夠享受這樣的高階貨,如果劉局是專門邀請我過來看您享受愉悅心情的話,我想咱們都是浪費了彼此的時間。”
徐坤將那煙盒又推了回去,雙手撐在桌子上就要起身離開。
劉三虎爽朗的一笑,微微起身按住了徐坤,將那根雪茄斜放在煙盒上這才說道:
“年輕人,別這麼急躁嘛,這煙雖然貴那也是我從自已生活費裡省出來的,我們這個部門是個清水衙門,沒什麼油水的。”
“請你抽菸,是想緩解一下你現在的痛苦,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
徐坤直直的打量了一下劉三虎,略帶微笑說道:“那還真是謝謝劉局的一番苦心了,我現在的痛苦,恐怕一支菸是解決不了的。”
劉三虎又忍不住的拿起還在燃燒的雪茄,吸了一口緩緩說道:
“不要這樣悲觀嘛,其實像你這樣的痛苦,我親身經歷過很多次了,等過一段時間後仔細想想,你就會發現,自已現在這個狀態是有多麼可笑,你現在需要的是迅速調整好心態,為你已故的爺爺報仇才是正事兒。”
“我聽王會長他們說過你的事蹟,是個很不錯的苗子,也非常敬佩你爺爺的為人和他在道法修為上的造詣,我很欣賞你這樣的青年人才,所以....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第九調查局,在我手下工作呢?”
徐坤終於聽到劉三虎說出了自已的目的,這是在他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他原本以為這個劉三虎只是會像其他人一樣說一些表示慰問的話,而後帶著哀傷的神情離去。
沒想到會邀請自已參加什麼....第九調查局?
按照盧會長對這個劉局的畢恭畢敬甚至言聽計從的模樣,還有玉虛道長的糾結和妥協,這個劉局的職位權勢以及影響力必定不像他所說的那般清水衙門那麼簡單。
如果他想尋找道門中人來充當手下辦事人員,那從正統道教門派當中挑選一番,什麼樣的人才找不到呢,又為什麼要找到自已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甚至是不入流的民間小道士呢?
帶著種種猜想,徐坤斷然拒絕道:“對不起劉局,你的好意我心領,但我無法答應你,因為你的做事方法實在是令我無法接受,也不敢苟同,我爺爺的事情暫且不談,單論那些被你鼓動著上山尋死的民間人士,本不該來這裡送命的。”
似乎這樣的回答早就在劉三虎的意料之中,他繼續說道:“如果跟著我的話,是你找到那東西,為你爺爺報仇的最好,也是最快的途徑,難道你不考慮一下嗎?”
徐坤此時已經走到了車門口,咬牙使勁拉開了車門,頭也不回的說道:“這雖然很有誘惑力,但是我會以自已的方式去解決。”
說罷,直接跳下了車子,但是腳下一軟差點栽倒在地,踉蹌了幾步這才穩住身形,一直在旁邊安靜聽著的盧小濤,並沒有跟著下車攙扶徐坤,只是呆呆的坐在那裡不知在想什麼。
看著徐坤遠去的背影,劉三虎無奈搖頭嘆息:“唉,世俗的眼光和偏見,真是害死人啊。”
他說著,從公文包裡拿出一疊帶著銀行捆紮紙條的嶄新現金,甩給盧小濤吩咐道:
“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兒心意,勞煩盧會長送給他的家長吧,對於老爺子的壯舉,我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額...劉局,你剛才為什麼不直接給他呢?”盧小濤看著手裡的一疊現金,有些不解的問。
這應該是整數一萬塊錢,這些錢和一條人命比起來沒有可比性,但是對於一般農村家庭來講,絕對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況且,民間人士參與這種事情,一旦有所傷亡,是根本沒有撫卹金一說,至少在第九調查局的層面來講是沒有的,其他部門有沒有,則視情況而定。
劉三虎似笑非笑的看著盧小濤說道:“哪兒來的這麼多廢話,直接給他,以那小子的性格,會肯收下這錢嗎?”
“明白了劉局,是我考慮不周,我這就去辦。”
劉三虎看著盧小濤肥碩的身軀擠過車門遠去,目光眺望遠方的天空和山脈,心緒已經飄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