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堡。
亥時三刻,夜色如墨。
一所還算寬敞的屋子中,燭影搖曳,人聲喃喃。
窗戶上貼著大紅的“福”字,屋內的裝飾也頗為喜慶,紅色的床鋪,紅色的頭枕……
據村長說,之前那些被獻祭的年輕男女,也都是這麼操辦的,主要就是突出一個心誠。
但就是在這“春宵一刻”,屋子中卻是擠了一堆人,細數下來,足足有七位。
床榻上,座椅上,還有站著的,搭配著這閃爍的燭火,頗有一番“圍爐夜話”的氛圍。
這七人,正是紫陽宗的三峰弟子,以及那位差點被噶了腰子的靈溪宗男修。
臨近子時匯聚在一起,自然是商討後山雕像的應對之策,以及傾訴各自的離奇見聞。
“你們這裡其實還好,起碼還有入手的頭緒,我們那邊,連個能正常溝通的人都沒有,百姓都和瘋了似的。”青鴻峰的師兄敲著桌子,有些頹喪。
其實在他們那個村子,最有直觀感受的人是王千柔,與一群瘋癲百姓對視的那一幕,現在還閃爍在她腦海裡,但此時,她卻一言不發。
其實最沉悶的就是今日這場成親儀式的相關人員了,包括蘇恆。
他主要還不是愁於眼下的事情,而是覺得這次的歷練,總覺得哪裡有些古怪。
“千柔,說說你見到的。”白衣將目光投向了那心事重重的女子,沒有稱呼什麼師姐,也沒有任何輕佻。
既然往後要一起行事,就不能再向從前那樣了。
除了喊打喊殺,他們從未有過正式的交談。
女子微微一怔,抬頭看著滿臉嚴肅的新郎官,一下子慌了神。
“我…”
“喲,師姐都不叫了啊?我看待會兒,乾脆你倆去當誘餌吧。”高竹的聲量並不小,言語之中盡是攛掇之意。
王千柔心裡其實很矛盾,從前日出發之際,到今日黃昏撞破蘇恆的假成親,那股沒來由的憤怒幾乎讓她喪失了理智。
恨還是恨,可是著重點卻發生偏移了。
想想真的是,哪怕是真成親,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
自己朝他扇那一巴掌是純粹的恨他,還是怪他不及時回信,亦或者是別的?
“我來說吧。”靈溪宗的那位男修站起身來,擋在了兩人中間,甚至還有意的忽略蘇恆的存在。
“當時我去的時候,看上去一切正常,百姓們也不像有瘋癲的跡象,而我遭難的源頭,皆在那一杯茶水,所以我懷疑,所謂邪祟的背後,定然有人為操縱。”
“多虧了千柔仗義相助,否則我可能就命不久矣了。”言罷,他扭身溫柔的看向怔神的女子。
後者回以一個禮貌的微笑,但此時卻很想看看蘇恆的表情。
“蘇師弟,有什麼想法?”高竹伸手戳了戳青年,算是給了他幾分面子。
“我們收到的訊息,都來自邊防府那邊,而他們透露的線索,也僅僅是隻言片語,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結合兩邊的遭遇,蘇恆察覺到一點。
百姓遭難,修士除患,本該同在一條陣線上的兩方卻因為種種意外站在了對立面。
穆家堡這邊情況其實還算樂觀,他們那邊直接開殺戒了,要是碰上個不那麼理智的,可能以百姓中邪為由直接屠村了。
“我看到了一口大鍋。”王千柔忽然說道。
這一下眾人可不淡定了。
人,案板,鍘刀,鍋。
這是要把人煮了吃的節奏,若是妖也就罷了,可他們明明是普通人。
“現在做任何推論還言之過早,且看高師妹他們今晚有何收穫了。”青鴻峰的師兄站在窗前,背對著眾人道。
“我出去一下。”
蘇恆微微欠身,在短暫的沉默中出了屋子。
接近子時,天色愈發黑暗。
比翼鳥撲閃著巨大的翅膀落在蘇恆身前,搖著腦袋,討主人歡心。
“有什麼發現?別的村子也都是這般嗎?”
“和主人想的差不多,修者們都是無功而返,亦或者與當地百姓發生爭執,死了不少人,而且,還在繼續擴散。”
“還有哦,我們一路上見到的修士,幾乎都是名不經傳的小宗門弟子,主人所在的紫陽宗,幾乎是最強的存在。”雙兒補充道。
“好,我知道了。”
……
離興城,蘇家。
蘇正方看著突然到來的藍裙女子,有些意外,之前蘇恆在時,這位可從來沒主動找過自己。
“前輩,有事?”
女子並不覺得生分,反倒是隨意的走入院中,打量著簡陋的屋子,眸子中透著別樣的光彩。
“你還真打算一直從這兒待著?”她問。
“前輩,是不是皇城出什麼事了?”
蘇正方知道女子意有所指,第一時間就往那個地方聯想。
“你那位侄女,位子還沒坐穩,邊境就連遭大難,不想辦法幫幫她?”岑憶霜也就是對著蘇恆的時候一副輕佻的樣子,看著他爹,反倒是像看後輩。
“皇城的事情,我已經多年沒有過問,如果現在過去,恐怕會出現很多不和諧的聲音,對於顏昭,反倒是麻煩,那丫頭如果真放心於我,恐怕早就派人來了。”
蘇正方抬頭望著天上,那星羅棋佈,那銀月如水,一時間回想起了好多事情。
“你要不去,還真沒人鎮的住場面,到時候你家小侄女一樣討不到好處,而且…女皇夫君這個位置,可是有人盯上了。”
“是啊,這丫頭奪氣運而生,雖是我蘇氏一族的養女,但論手腕、論野心、論魄力,比我們這些自詡正統血脈的人強多了,被人盯上,也不奇怪。”
蘇正方伸手一翻,手上便多了兩團光暈,一黑一白,正是修者晉入凝神境的標誌,但反觀他自身,那氣息尤為渾厚,比之凝神,又超出了一大截。
若是蘇恆在場,定然會驚掉眼球,然後跑到自家祖墳好好問問先輩,你們究竟是做什麼行當的,居然批次生產黑白靈蘊。
“遙想當年,雲端之下,蘇氏稱皇,眾人皆退,而如今最直系的血脈,卻偏安一隅,未免有些辱沒先祖了。”
岑憶霜像是教訓後輩一樣訓著中年,後者尷尬一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去吧,那姑娘沒你不行,你們父子倆,一個在前,一個在後,正好。”
“前輩,恆兒如今修為淺薄,做事往往又不計後果,讓他摻和進來,恐怕不太好啊。”
女子翻了翻白眼,沒好氣的道:“小蘇恆命格更加特殊,很多事情看似複雜,可一旦讓他碰上,便會以最簡單的方式遊刃而解。”
蘇正方大概聽明白了,不是自己兒子有多牛逼,是他純純的運氣好,而且是非常好。
“呃…前輩,我還想問,您跟恆兒…”
男人支支吾吾只說了半句話,但意思已經傳達到了。
“唉,非要問這個。”岑憶霜像是想起了什麼開心的事兒,抿嘴道:
“我跟他呀,本來就是一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