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桑停了腳步，木盆裡的水也隨之頓住。他看著趙忍之道：“游龍步，以呼吸為主，以方位為輔。不管打拳練步，乃至寫字唱歌，都要注重呼吸。呼吸練好了，氣就自然順暢了。常人的呼吸只到咽喉，好一些能到胸口，習武之人能達丹田，修行大成的人能到腳跟。《莊子.大宗師》雲：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聖人之息以踵，眾人之息以喉！”

趙忍之問道：“什麼是氣？”李長桑道：“孟夫子雲：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豈止武道有氣境，文道亦如是。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文亦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

“怎麼覺得越聽越迷糊？”趙忍之疑道。李長桑笑道：“是不是有種好像明白了什麼，可仔細一想卻什麼都沒明白的感覺？”趙忍之連連點頭：“對，就是師父說的這樣！”李長桑哈哈大笑：“我老人家數十年才體悟出來的道理，你要是聽一聽就明白了，那我不是白搞了這些年？！”趙忍之無語。

李長桑又道：“聽不懂也沒關係，你也先不用想那麼多。只需記住一句話：修習文道武道醫道，都得先把人做好。若是人都做不好，那什麼道都修不好！還有，想在人前逞能，得在人後受罪！這天地中有的，步法中都有，針法中都有。從今以後，你好好修習，慢慢體悟吧！”趙忍之道：“那該怎樣修習？”

李長桑道：“步法可以是站出來的，也可以是坐出來的，但更是走出來的。你要先學會走路！”“師父，走路誰不會啊？難道還要我去邯鄲學步？”“哼，現在人真是可憐，飯也不會吃覺也不會睡，連路也不會走了！日後你就知道，能跟著為師修學，是多大的福分！你聽好了，我告訴你，怎樣走路！”

“醫言動能生陽，百練不如一走！只要走在路上，便不管前面有人，也不管後面有人。身上放鬆心中嚴謹，動靜之間呼吸均勻。要閉上嘴巴，用鼻子呼吸。起步如猛虎矯健，落步如靈貓輕柔，腳尖緊緊抓地。雙手自然甩動，甚至甩到與肩齊平。你會越走越快，血脈越暢經絡越通。最後就會感覺，好像御風而行。一定要多走路，走透了以後，筋骨才會堅固。所以古人常說，踏破草鞋，下盤才會穩固！”

趙忍之驚訝道：“原來走個路，竟還有這麼大的學問！”李長桑道：“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還只是普通的走路，若是勤習游龍步，那更是了不得，身法輕功可說是舉世無雙！”“那我啥時能練成？”“這個嘛， 勤能補拙，你就勤練吧！何時走到這木盆裡的水，泛起一點漣漪，就算你有點入門了！”“我怎麼就拙了？我是大巧似拙！”趙忍之不服氣道。

李長桑只當沒聽見，對著葉桑萌道：“桑萌，把客廳裡的兩個包裹拿來。”“好！”葉桑萌一溜煙鑽進了客廳，又蹦蹦跳跳地出來，手上拎了一大一小兩個包裹。李長桑道：“大的給月愛，小的給小鬼。”葉桑萌道：“爺爺，你又偏心！”李長桑瞪眼道：“我哪裡偏心，連游龍步都傳給他了，你還敢說我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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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桑萌不屑道：“游龍步也沒什麼了不起。”李長桑道：“沒什麼了不得？嘿嘿，不知道這武林中有多少絕頂高手，求著我要給我做牛做馬，我都不教他們！”葉桑萌是司空見慣，連連擺手道：“打住打住，您老人家歇口氣吧！”李長桑嘆了一聲，似大有不平之意，繼續坐下喝茶。

兩人都拆了包裹，裡面各有一個經絡銅人，一本《黃帝內針》，一包銀針。不同的是，柳月愛的還有幾本針灸書，諸如《針灸玉龍經》，《針灸甲乙經》，《針灸大成》之類的。趙忍之的只有一本，封面上寫著四個字，《游龍神步》。他趕忙翻開來看，見扉頁題著十六字：游龍神步，天下無比；驚鴻出世，比翼連理！

再往後翻了翻，便是五顏六色的線條，一一註明方位距離。上面詳細寫明瞭，具體修習的方法，還配著無數人形和腳印。趙忍之掃了兩眼便覺頭大，跟看算學題一樣，心想還是春宮圖好看。當下揣在懷裡，口中道：“多謝師父！”李長桑頭也不抬道：“先把《黃帝內針》看完，然後在自己身上試針，你兩人之間再互扎。”

“啊，還要扎自己？”趙忍之緊張道。“廢話，不先扎自己，就讓你在病人身上瞎扎。那豈不是坑害人嗎？”趙忍之吐了吐舌頭，勉強道：“好吧，我先把書看完，到時再扎！”葉桑萌笑道：“你要是下不了手，大師兄可以幫你啊！”“那還是別了，我還是相信自己，把自己扎死也不怪別人！”趙忍之視死如歸道。李長桑罵道：“你死了倒不要緊，那我老人家的招牌可就砸了！”

趙忍之笑道：“那師父再把我扎活！”李長桑道：“你師父我是神醫，可也不是閻王爺！不過儘管放心，我老人家這套針法，大安至簡，易學難忘。扎對了治病，扎錯了養生，人是死不了的！”“扎對了治病，扎錯了養生？！”趙忍之哈哈大笑。李長桑瞪他一眼道：“笑什麼笑，還不去睡覺！”“好咧，謹遵師命！”

趙忍之把包裹背上，端起大木盆，就往房間去了。他把木盆放在屋子中間，繞著快走了好幾圈。除了有些微的氣喘，什麼感覺都沒有，木盆裡的水更沒一絲波動。暫時還沒有睏意，於是把書擺在書桌上。拉了把椅子過來，翹著二郎腿，開啟《黃帝內針》看了起來。

“至簡之法，必寓至深之理！醫者之高下，重在掌握法理之深淺！明法理者為治病，昧法理者為試病，或曰瞎撞！所謂理法方針者，執針不如執方，執方不如執法，執法不如明理。若真能明理，信手拈來一二針，皆是妙法良方！取其疾也，猶拔刺也，猶雪汙也，猶解結也，猶決閉也。疾雖久，猶可畢也。言不可治者，未得其術也！”

“針道者，非在於針，乃在於時空！時空有異者，天地則有異；天地有異者，陰陽則有異！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也，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於本！”

“善用針者，從陰引陽，從陽引陰；以右治左，以左治右。以我知彼，以表知裡，以觀過與不及之理，見微得過，用之不殆！陽病治陰，陰病治陽，定其血氣，各守其鄉！故善用針者，則善用陰陽！陰陽不測之謂神，時空無礙之謂通！”

只是看了開頭的幾段，趙忍之已覺得趣味十足。全書共有三章，他全神貫注地看著。剛巧把第一章看完，就聽見“嘭嘭”的敲門聲。他一邊起身一邊叫道：“阿黃，這麼晚了你還不睡，找我幹嘛？”門外傳來輕柔的聲音道：“忍之，我是月愛。”趙忍之微微驚訝，趕忙開了門，見柳月愛站在門外兩三步，雙手背後正微笑看著自己。

不禁疑問道：“小愛，你怎麼還沒睡啊，怎麼啦？”柳月愛輕聲問道：“上次送你的書看完了嗎？”“《保富法》？”趙忍之回過神來：“早就看完了！”柳月愛微微一笑：“那我再送你一本書好不好？”趙忍之笑道：“那當然好，不要白不要，反正是送的！”柳月愛笑了一下，伸出雙手遞給他一本書。趙忍之接過來，忽然問道：“我要是沒看完，你是不是就不打算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