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下午放學吃了晚飯,初班諸生和諸位教習,都聚集在教室裡。講桌撤到了最後面,講臺上擺了兩張椅子,教習們都坐在第一排。剛到戌時,山長監院並肩而來。走在前面的一人偏胖,後面的一人偏瘦,身材都是一般高矮。胖者一腳跨上講臺,就著椅子坐下,瘦者也挨著他坐下。
胖者略微一掃眾人,假咳了一聲開口道:“諸位教習諸位同學,鄙人顧濤忝為書院的山長,非常歡迎大家來到游龍書院。今日是書院開學第三日,有些話要跟諸位講一講……”他先是把雲陽郡大大的誇了一番,又把游龍書院的大大地吹了一番,聽得下面一片唏噓之聲。
接著瘦者接過話柄:“鄙人高巖,是書院監院。諸生既是來求學的,那鄙人便就著求學,來跟諸位談一談……”他先是宣讀了書院的規約,再強調一下上課的紀律,最後又勉勵諸生勤奮讀書。山長監院一個隨和一個嚴肅,再加一胖一瘦,倒是個鮮明的對比。
接下來便是諸生的節目表演,都是按著事先排好的順序依次上場。山長監院下了講臺,也坐到了第一排。兩把椅子撤開來,露出講臺三尺見方的空地。首先上場的,是三位戎族女生,跳了一段戎族舞。接著是兩個男生,雙方各持一把未開鋒的劍,演了一陣對戰。
然後柳月愛手持竹管狀的東西,款款走上講臺。葉桑萌奇道:“她要吹簫嗎?”話音剛落,就見柳月愛雙手朝內抓著竹管,嘴唇輕輕觸在中間的孔洞上。錢和靖道:“不是簫,這是篪,雁飛篪!篪聲文雅莊重,也是十分好聽。《詩經》有云:天之牖民,如壎如篪。說的就是這個了!”
“咦,還有壎?”“是的,壎和篪是一對樂器,就像琴和瑟一樣。”錢和靖解釋道。葉桑萌拉著趙忍之笑道:“快去把你的壎拿來,也吹一段給大夥兒聽聽,看你倆誰吹得更好聽!”孫世建驚訝道:“你還會吹壎?桑萌說的好,快把壎拿來,上去跟她湊一對!”
趙忍之不理他們,只是輕笑道:“快馬健兒,不如老嫗吹篪,其實也是少女吹篪。不知這個少女,又是怎樣?”葉桑萌問道:“什麼老嫗吹篪?”趙忍之搖頭道:“唉,你真是不學無術。靖靖,你給她講講吧!”
錢和靖微微一笑:“古時有位王爺,家中三百侍女,都是國色天香。其中有個叫朝雲的,十分擅長吹篪。後來王爺去做了地方官,胡人反叛朝廷。王爺屢次率兵征討,但都損兵折將,收效甚微。萬般無奈之下,忽然想出一條奇計。他讓朝雲裝扮成貧困的老太婆,在胡人聚居的地方吹篪行乞。胡人們聽了,都淚流滿面,於是相率歸降!”
葉桑萌神往道:“這麼厲害!打仗都不用將士了,找幾個會吹篪的不就行了?”錢和靖笑道:“那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吹篪到如此境界,放到劍道上來說,那已是神境了!”葉桑萌茅塞頓開道:“這麼說來,我扎針也到神境了!”
趙忍之笑道:“我吹牛也到神境了,大家人人都是神境,這神境可就不值錢了!”葉桑萌瞪他一眼道:“看看人家朝雲。你啥時吹壎吹得,能吹破千軍萬馬!柳月愛說不定就能,咱們聽聽看吧!”幾人安靜下來,開始用心聆聽。
篪聲高低錯落,迴旋婉轉。忽疾忽緩,忽輕忽沉。嗚嗚如嬰啼,呼呼如風響。忽似春暖花開,又若秋葉凋零。裡面含有日月星辰,還有鳥獸魚蟲,甚至人間百態。聽在耳中,不由讓人無限遐想,不覺淚沾衣裳。趙忍之鼻子一酸,也險些掉下淚來。於無垠的黑暗之中,似乎藏著一線光明,若隱若現。只覺人生好苦,卻又不知苦在哪裡。
胸口憋悶不已,只想仰天長嘯。正當心中天人交戰之時,篪聲卻戛然而止。柳月愛向著眾人躬身一禮,又款款走回了座位。眾人回過神來,頓時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還夾著一陣喝彩聲。葉桑萌抹了抹眼睛:“吹得還真好聽,我都差點哭了。”錢和靖微嘆道:“要是在戰場上聽了,恐怕我也沒了鬥志!”
孫世建道:“不知道她歌唱的怎樣?要是再配上歌聲,那就更妙了!”王榕忽然身子靠後,低聲道:“她要是長了兩張嘴,倒是可以一邊吹一邊唱。不過,那可就不美了!你願意嗎?”孫世建賊笑道:“不願意,還是一張嘴好!”
接著是李進之上臺,他向眾人拱了拱手,便持劍舞了一套劍法。白衣銀劍,氣勢如虹。只見銀光一閃,變作漫天繁星。似鷹擊長空,驟如閃電;似猛虎下山,迅如疾風。他身姿優美,如行雲流水。三尺講臺被劍勢裹挾,竟似密不透風一般。前兩排的人,更感到絲絲涼氣。末了,“錚”地一聲,長劍回鞘。
李進之穩穩立在講臺中間,又抱拳行了一禮,才施施然走下臺去。眾人又是鼓掌喝彩不停,坐在第一排的和榮光,對著坐在身邊的石羽夫婦道:“這孩子小小年紀,竟然已入了而立界!”白秋道:“恐怕書院同學中,沒有人是他對手。”和榮光點頭道:“後生可畏,真是後生可畏!”
最後一排,葉桑萌鬱悶道:“這傢伙真有兩下子,要不是靠著步法佔些便宜,我還真打不過他呢!”錢和靖道:“原來他師出中和劍派!我認得這套劍法,是中和劍派的春秋劍法。”孫世建道:“靖靖,你能不能打得過他?”錢和靖認真道:“並無必勝把握,當在伯仲之間,甚至略遜一籌!”
葉桑萌忽然一拍書桌:“哎呀,靖靖,輪到咱們倆了!”“是啊,我都忘了!”倆人匆忙跑到臺上,葉桑萌向眾人大聲道:“我倆給大家做個小遊戲,叫老鷹捉小雞。老鷹雖然厲害,但是如果小雞會躲的話,那老鷹也是沒轍的!大家可看好了,要是能學得會。以後打架打仗,逃跑都用得著!”
臺下頓時一陣鬨笑,葉桑萌轉過頭來,叫道:“靖靖,你不用讓著我,盡全力就好了。那晚不是試過了嗎?放心,你肯定抓不著我!”錢和靖笑道:“好,那我就不客氣了。要是抓著了你,你得請我喝酒!”“哈哈,要是抓不著,就是你請我!”“一言為定!”
無錯書吧兩人各自站定,不過只有三尺之遙。錢和靖身形一晃,便已搶上前去,右手成爪向著葉桑萌的右肩抓去。葉桑萌毫不在意,只是嘻嘻一笑,身子一側腳下一滑,整個人已落到錢和靖剛才的位置。錢和靖身法甚是敏捷,往後疾退兩步,身子一轉左手一掄,又抓向她衣領。葉桑萌稍一換步,又避到了另一頭。
兩人你來我往,一抓一躲,玩得不亦樂乎。只是不管錢和靖如何動作,任他使勁了渾身解數,卻始終碰不到葉桑萌的半片衣袖。不多時他已有些氣喘,葉桑萌卻仍是和開始一樣,一副輕鬆自在的樣子。講臺雖然不大,二人卻始終隔著一尺以上的距離。好幾次看似差一點就抓住,關鍵時刻卻又被她躲過。
臺下眾人也看的有趣,不時傳來驚歎惋惜之聲。有人為錢和靖鼓勁,有人為葉桑萌緊張。白秋笑道:“和教習,你看走眼了呀。這個少年身手亦不俗,也在而立之界了!”和榮光皺著眉頭道:“那個少年的步法,可真是奇特!”
石羽笑道:“和教習今年剛來書院,有些事情還不知道。她是個女孩兒,岐黃院李先生的寶貝孫女!”白秋掩嘴而笑:“她可是咱們書院的小霸王,一向沒人敢招惹,闖起禍來山長都頭大。她前幾年跟一位忠義侯的小侄子打架,不小心吃了點虧。李先生那可真叫護短,硬是拿一把戒尺,把那小子打得哭爹喊娘!”
和榮光奇道:“還有這等事?敢打侯府的權貴,忠義侯難道肯善罷甘休?”石羽道:“李先生是雲陽郡有名的神醫,除了書院師生和附近的村民,也有不少達官貴人慕名求治。忠義侯有次患了重疾,若非他老人家出手,早就一命嗚呼了。打就打了,還能怎樣?”
和榮光嘖嘖道:“說的也是。我看李先生倒像是書院的太上山長,連山長也要敬上三分。誰還沒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更何況萬一犯了重病,還不得求著人家?”坐在不遠處的顧濤,忽然重重咳了幾聲。三人相視一笑,立刻住了口。白秋向石羽靠近了些,輕輕依偎在他的肩頭。
臺上還沒結束。趙忍之晚飯喝多了湯,忽然想去小解。山長監院和教習們都在最前面,諸生的注意力也都被錢黃二人吸引。他起身輕手輕腳地,直接從後門出去了。從茅房出來後,也不再回教室。徑直向映雪湖走去,在一片竹林邊的草地上躺下。吹著涼風望著明月,深覺愜意無比。
忽聽一陣粗重的腳步聲傳來,還有孫世建的嚷嚷聲:“小忍,原來你跑這兒來了,挺會享受清閒。我來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