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丫好奇的問:“姐,昨天咱們怎麼找合適的木料都沒找到,今天這東西突然就來了,你怎麼看上去不太高興啊?”
米丫用錘子敲敲沒有被蟲蛀過的部分木料,聽到了有別於枯木的篤篤聲,除了一小片被蟲蛀了的木方,其他位置全都是非常好用的硬木木料。
她隨口回答了妹妹的問題:“我並不是不高興,只是這根木料來的古怪,讓我感覺有點不太安寧”。
田招娣在一旁插口道:“這有什麼不安寧的?這肯定是山神爺看咱們可憐,特意賜給咱們這根好木頭的,咱們該跪下來禱告山神才是!”
米丫側頭看了她一眼,慢慢的說:“這世上真的有神嗎?”
她卻是不信的。
看到他的表情,田招娣不由自主的爭辯道:“怎麼沒有神?山有山神,河有河神,就連灶臺都有神,你怎麼能不信呢?”
米丫沒有直接反駁她的話,而是站起身用手指了一個方向。
“你們看那裡,早先我分辨什麼地方有水源的時候曾經注意過那一片山頂,上有巨木的影子,現在你看山頂是不是禿了一塊?”
“少掉的那一塊樹影,就是今天躺在這裡的這根木頭……”
“如果是山神恩賜的話,為什麼不直接把木頭放到咱們營地旁邊?非要讓這塊木頭滾到山下,撞毀了這麼多樹木,再翻過半個山溝,最後停到距離咱們營地這麼遠的地方?”
“如果這是山神降下的神蹟,那這神蹟也太粗糙了些。”
被她說的啞口無言,田招娣不耐煩的問:“你說了這麼多,那這根木料咱們到底是用還是不用?”
對於田招娣來說,昨天是沒找到物料的問題,現在問題難道不算解決了?
米丫一邊張望四周,一邊緩緩回答:“用倒是還要用的”。
但是那股送過來這根木料的力量,是不是就等著他們用它呢?
用掉這根萬里挑一的木料會怎麼樣?
誰又能說得準?
最後還是田招娣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
“米大姐,是你說要帶咱們坐獨木舟去找糧倉的,那這獨木舟到底該怎麼做啊?”
米丫抬頭看看田招娣,又挨個打量了一番圍在周圍的孩子們。
他們每一個都面黃肌瘦、衣衫襤褸,他們本來就是因為食物匱乏被父母拋棄,現在又面臨著枯水季到來的食物短缺,即便偶然有一次豐收的魚獲,但誰又能保證次次都有那麼多魚?
如果不採取行動繼續留在這個簡陋的營地,那麼等待他們的將是大雪封山、凍餓而死。
米婭能眼睜睜看著小夥伴們去死嗎?
顯然她不能。
她只能暫且就範,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最起碼也要先把手上的這根木料加工成一艘合適的獨木舟。
“好,我們現在就來處理這根木頭!”
這樣說著,米丫把孩子們帶來的工具做了簡單分配。
“我們分成4組,一組用錛處理樹皮。”
“一組用鋸子鋸出凹槽。”
“一組收集粗細一致的木棍。”
“還有一組輪流用斧子切削木料,砍出合適的形狀。”
田招娣第1個響應了她的命令,拿起錛就衝著樹砍了過去。
然後順理成章的讓這個工具卡在了樹幹裡面。
米丫本想詳細給每組講解要做的事情,還沒來得及講,就見莽撞的田招娣在那邊怎麼也拔不出來錛,甚至把錛上面固定的木杆都給拽掉了,錛頭仍然鑲嵌在樹幹裡。
“不是這麼用的”,米丫哭笑不得的走過去,把木杆插回錛頭,而後輕柔緩慢的用巧勁搖晃著木杆,片刻之後就把卡在木料裡面的錛取了下來。
田招娣不服氣的問:“不都是鐵器?斧頭能砍木頭,錛怎麼就不能砍了?不是拿來砍的話,那它到底該怎麼用啊?”
錛的形狀類似於扇面,扁平的扇面鋒利的邊緣,樣子像鏟,所以用法與鏟子也差不多。
本來這一棵巨大的原木表面樹皮粗糙而參差不齊,有的地方還生有樹瘤,看上去更是粗糲的厲害。
米丫拿起錛,從樹木斷口的位置輕輕的將它切入樹皮上層,而後沿著樹皮紋理的方向順著樹幹平推過去。
只見刺拉一下,崎嶇不平的樹皮被錛刨出來長長的一道,露出下面白皙光滑的木料。
從頭到尾,從錛切入樹皮表層一直到推到樹幹的另一頭,不過是兩三個呼吸的時間。
這個工具使用起來相當的賞心悅目,主要就是讓人能夠肉眼可見的見證了樹的表皮從粗糙到光滑的剝離過程。
深黑色的一圈樹皮中間是閃亮銀白的一道細絲,看上去就特別的解壓。
田招娣眼睛都要看直了:“這個好,這個好,讓我來讓我來!”
說完之後她從米丫手裡接過工具,興沖沖的從樹根斷口處切入了樹皮打算推過去,結果剛推了不到兩尺又被卡住了。
“……”田招娣尷尬又求助的看向米丫。
米丫笑著走過來,稍稍搖晃著錛,輕而易舉的把它從被卡著的地方取了出來。
“用這個是需要一定角度的,”她給田招娣做示範,“角度太傾斜,很容易就會把刃口刺到樹幹裡”。
別看米丫做起來輕輕鬆鬆,但是田招娣來回學了三四次才終於掌握住了技巧,整的她在深秋的天氣裡都出了一層薄汗。
錛雖然很好用,但畢竟是處理木料的力氣活,田招娣鏟了十來次之後,胳膊就酸酸的舉不起來了,於是不得不將工具遞給了另一個稍微大點的孩子。
這就是分組協作的好處了。
人歇活不歇,可以持續不斷的將一份工作綿延下去。
他們這一組步入了正軌,米丫就帶著自已的那一組人開始處理整根木料的形狀。
只見一柄斧子上下翻飛,首先切掉的是被蟲子蛀爛的那部分根,留下來的只有堅固白皙平滑的完美木料。
三丫跟姐姐一組,看著姐姐的動作,她有點不理解。
“姐,既然你這麼能幹,為什麼我們不直接做一艘真正的船?”
米丫以手肘為圓心,使用巧勁揮舞著斧頭,避免自已用力過猛導致受傷,聽了妹妹的話之後她沒有不耐煩,反而是認真回答了這個問題。
“如果要做一艘真正的船,這一根木料是不夠的.”
“而且一艘船上的龍骨需要曠日持久的處理,可是眼見的天都要入冬了,我們沒有時間來做這項工作.”
“最主要的是我們沒有膠,無法做防水,因此只能選擇整根木料加工成獨木舟.”
“雖然是獨木舟,但你也別小瞧它,它也算是真正的船,只不過船裡面的容積有限罷了.”
因為和妹妹說著話幹活,所以不知不覺間就把手裡的活幹下去,等到米丫回過神來,發現她已經將獨木舟的一頭粗粗切削了出來。
這個時候她的胳膊才驟然感覺到酸脹,不得不將斧子交給了同一組的其他人。
好在整個隊伍裡有一大半都是十幾歲的孩子,像三丫這麼小的孩子也只有兩三個,他們都能夠像模像樣的接替她的工作。
短暫休息期間,米丫取來木釘釘入旁邊的白樺樹裡,然後用昨晚做出來的木頭杯子開始接白樺樹的樹汁。
樹汁慢慢的流淌,趁著這個功夫,她開始仔細的按摩自已的手臂。
跟她一樣處於短暫休息的田招娣見了不免取笑道:“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米大姐,你居然這麼嬌氣,這才幹了多大點活,胳膊就受不了了?”
米丫微微一笑,然後指著胳膊上的穴道說:“小田,如果你現在不跟我一樣學著按摩這幾個穴道,到了明天以後你的胳膊會疼的舉不起來,嚴重的還會形成網球肘”。
田招娣困惑極了,不由得皺緊了眉頭:“什麼什麼肘?我只聽說過紅燜肘”。
米丫笑容擴大,眼睛微眯的對她解釋:“肱骨外上髁炎,就是我所說的網球肘”。
“廚師、木匠、家庭主婦之類的進行上肢活動的人群,比較容易得這個病.”
“是因外傷或者慢性勞損導致的胳膊上小臂部分的肌肉與肱骨外上髁連線處的沒有外部感染的疾病,得了之後會非常痛苦。”
“你看我們現在開始做木工活,需要經常揮舞手臂,尤其是小臂,這部分的肌肉叢就經常需要發力,乳酸在這些肌肉之間堆積,慢慢的就會造成疼痛.”
“這病疼起來的時候,肘部外側疼痛和握力減弱,有的人甚至還會在活動前臂時出現肘關節彈響。”
“不是我嚇唬你,真要得了網球肘,你就連褲腰帶都拎不起來.”
田招娣真的被嚇了一跳。
“什麼?居然這麼可怕?”
她不由自主去觀察米丫按摩自已手臂的動作,像是要發現規律。
米丫索性大大方方走過來,用手指按了她臂彎處的幾處穴道。
“用你的大拇指按摩這兩個穴道,一邊按揉一邊推壓,還要輕輕的轉動小臂,這相當於為你整個肘部的肌肉叢做一下放鬆按摩,”她拎著田招娣的前肘示範了兩下,緊跟著便聽到了來自肘關節的輕響。
米丫理所當然的說:“你看,筋已經因為過度用力不能復位了吧?之所以發出聲響,就在於筋的位置不對”。
說完之後,她出其不意的一抖田招娣的肘子,後者頓時慘叫出聲。
“好疼好疼!”田招娣疼的冷汗直冒。
隨即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已胳膊上的響動沒有了。
“好了,只要有空你就自已按摩吧,我要去看看別的人,”米丫說著離開了田招娣所處的位置,轉過來去看三丫他們。
三丫等人正在對付另一側的獨木舟尾,從形狀上來看,已經得到了米丫動作的精髓。
他們進展很快,到下午的時候,這根原木上面的樹皮已經全部被清理乾淨,兩頭也劈出了合適的形狀。
“姐,現在我們該怎麼辦?”三丫拎著斧頭,興沖沖的問,“是不是接著用斧子來砍其他的地方?”
米丫搖了搖頭,適時拿出來鋸子。
“接下來我們換另一種方式處理原木,需要用到的工具就是這柄鋸.”
按理說一般鋸木頭用的鋸子都是大的二人鋸,但考慮到他們都是身形矮小的小孩子,所以米丫在打手上這柄鋸的時候就特意往小了打,就成了小一號的二人鋸。
先讓一個孩子站到原木對面,然後和她一邊一個握住鋸子把手,就開始有規律的拉扯。
鋸刃隨著人類的動作輕輕巧巧的鑲入了木料之中,而且飛快的陷了進去。
不過米丫卻沒有一鋸到底,而是在切入半尺的時候便停住了手。
接著她和對面的孩子一起抬起鋸子往旁邊兩寸挪了挪又開始鋸,同樣是依法炮製,鋸子陷入木料之中半尺。
等到示範完畢,米丫讓出位置,讓鋸木頭的這一組開始輪流工作。
“這又是為什麼?”
田招娣已經處理完了所有的樹皮,現在正要加入鋸木頭這一組,她卻是不能理解為何要一節一節的把木頭鋸出來痕跡。
米丫就用實際行動回答了她的問題。
只見她站在已經有了三四道鋸痕的位置,揮起斧頭,以斜面60度角的位置開始切削,然後輕而易舉的把鋸口處的木料給切了出來。
只不過是幾個呼吸的時間,本來完完整整的圓形木料上面就多了一個巴掌寬的深深豁口,而且這個豁口也在以飛快的速度蔓延擴大,漸漸就讓原木的一面變成了平面。
“看明白了嗎?”米丫一直到揮不動斧子,這才將斧子遞給了田招娣。
田招娣似懂非懂的說:“用這種方式挖木料倒是挺快的,是吧”。
米丫:“如果直接用斧頭來砍木頭,費力不說,還容易讓斧子捲刃,可是即便砍刀斧子捲刃,也不一定能砍出來合適的凹槽,我們要的這種凹槽,就是船體。”
“我們必須要挖出來能夠容納所有人的船體,太淺了可盛不下10個人.”
“鋸子就起到減輕加工負擔的作用.”
田招娣這才完全理解。
但是等她揮舞了一輪斧頭,一直到胳膊再也掄不動,只能交給下一個孩子的時候,她又發現了新的問題。
“米大姐,你這整的也不對呀!”
田招娣指著正在逐漸出現平面的原木說:“一會整個上半部分削平了之後,那不照樣還得用斧子往下挖嗎?不用斧子怎麼弄出來你說的凹槽船體?”
米丫一邊用手指輕輕按摩著胳膊一邊回答:“所以說,這時候我們就要製作新的工具了”。
但是她又有點猶豫。
按理說這時候她應該兵分兩路,一組在這裡繼續加工木料,一組回到爐火旁邊繼續鍊鐵。
可是……
如果她帶走了一半的人手,剩下一半人的安全誰來保證?
然而當她把顧慮告訴孩子們,孩子們卻都相當的不以為然。
“沒事啦姐,山神爺會保佑咱們的!”
“就是啊,山神連這麼大的木頭都給他們送來了,還會眼睜睜看著咱們遇到危險?”
“不要想太多,米大姐,哪來那麼多的野獸?”
“是啊是啊,咱們住了那麼多天,就見到那麼一隻大狼,還被嚇跑了,野外也沒什麼可怕的吧?”
……
孩子們的話讓米丫哭笑不得,但是轉而她心中一動,想到了一個可能。
——河邊本來應該隨著枯水季的到來而減少的漁獲驟然增多。
——便尋而不得的木料,夜裡卻突然聲勢浩大的降臨。
——本以為危機四伏野獸遍地的山林,卻除了一隻大狼之外,再沒有遇到其他猛獸……
一切的一切,讓她想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們現在是不是在楚門的世界裡?!
這黑黝黝空寂無人的山林,這冷森森荒草遍地的原野,這飢寒交迫時時刻刻面臨凍餓而死的生活,莫非是別人設計好的?!
想到此處,米丫遍體生寒、毛骨悚然,卻因為自已目前所處於的領頭位置而不得不強壓下去,不在臉上露出半分。
可是無論環境再險惡,在沒有幕後的人站出來發聲之前,她只能憑自已的力量帶著孩子們活下去。
是的,目前首先要保證的就是生存。
什麼幕後的陰謀,那都得等她和孩子們活下來再去揭穿。
“那好,我帶走三個人,剩下的在這裡接著挖木料,”說著她點了三個孩子,其中自然有三丫,卻沒包括田招娣。
米丫握住田招娣的手,神色凝重的說:“其他的夥伴就交給你了,如果遇到危險就趕緊上樹”。
田招娣不耐煩:“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
說出來的話雖然不耐煩,但她臉上竟笑著,似乎對於成為半個領導者很興奮。
米丫這才繃著雙肩帶自已的人手往營地趕去。
在等鍊鐵爐開爐的時間,三丫好奇的問:“姐,你準備打什麼工具?”
米丫把以前用過的模具擺出來,又讓其他孩子去尋來鍛造的大石頭。
之後她才回答三丫的問題。
“我打算做幾柄雞尾鋸,”米丫告訴三丫,“這是一種單手持的小鋸子,鍛造的時候需要費點事,但是做出來之後使用應該比兩人鋸靈活”。
她用了“應該”兩字,是因為她自已也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鍛造,只是聽說雞尾鋸用的是冷鍛淬鍊工藝,打造出來後可以用來加工任意形狀的木料。
雖然心裡知道這是什麼形狀的鋸,但是她對於成品並沒有半分把握。
畢竟不是專業的鐵匠,簡單的斧頭和大面積的鋸所需工藝並不複雜,但是這種精巧的連把手都是鐵做的雞尾鋸,就需要幾分技巧和運氣了。
三亞卻不知道姐姐的擔憂,非常興奮的幫著搬運柴火,和其他幾個孩子一起把大石頭放到槓桿鍛壓木架上,就等著開爐鍊鐵。
不過這一次,米丫第一時間開出來煉製的東西,卻不是她說的那種特殊的鋸,而是一柄鑿子。
三丫沒見過鑿子,不知道這是一個什麼玩意?
但是等到米丫把第二爐鐵水傾倒出來,等到溫度合適,開始鍛造的時候,她就恍然大悟了。
“原來這個小東西是來給這些鐵條上面弄出豁口的!”
三丫興奮觀察著姐姐使用槓桿鍛造的方式加工著她想要的那種特殊鋸條,感覺自已大開了眼界。
眼看著一柄又一柄精緻小巧的雞尾鋸成型,三丫忍不住又問:“姐,這東西看上去跟個帶牙齒的小樹枝子一樣,它要怎麼弄才能夠把木料掏出來?”
雞尾鋸身形小巧,適合成人單手握持,如果讓小孩子來用的話,就需要雙手用力。
米丫按照跟樹幹生長平行的方向用斧子往下砍,豎著砍開了三道裂口。
因為造出來的雞尾鋸只有三把。
而後,還是使用車輪戰的方式,每個孩子手持鋸子在豁口處下刃,每人連續鋸上十來下就手痠了,於是便輪到下一個人頂上。
就這樣10個孩子一刻不停的整整鋸了一天,到天黑的時候,每個人都身疲力乏,而且餓得頭昏眼花,這才將將把原木加工了一半。
“弄成這樣就算是你說的什麼獨木舟了?”田招娣對這根已經變成柵欄木的木料持懷疑態度。
“我怎麼看著這不像一條船?”
米丫挨個盯著孩子們揉搓自已的手臂,聽了她的話之後,疲憊的搖了搖頭。
“還差得遠,”她聲音沙啞的說,“鋸成一片一片的木料,只是方便用斧頭將它們砍下來掏空樹幹,先把樹幹掏空才能進行下一步的加工”。
正在旁邊揉著胳膊的三丫,悄悄的靠到姐姐身邊,可憐巴巴的說:“姐,我餓”。
孩子們中午只吃了一點燻魚,喝了一點樺樹汁,現在全都餓的前胸貼後背,更別說他們還做了一整天的體力活,身體的疲乏和腹腔的飢餓混雜在一起,讓每個人都搖搖欲墜。
“那就收工,回營地吃飯!”
米丫拎起斧子,田招娣拎起二人鋸,其他孩子分別拎起別的工具,略微輕點之後便結伴去了河邊。
暮色沉沉,晚風淒冷,河邊十個魚竿戳在那裡紋絲不動,拎起來的時候每個魚鉤上都是空的。
米丫的心就是一沉。
接著再去翻看地籠,以往每天都有收穫的地籠裡面,今天空空蕩蕩毫無所得。
“怎麼會這樣?”孩子們虛弱而失望的嘆氣,下意識的全都向米丫看去。
每個人都在期待著一頓大餐,然而現實卻給了他們重重一擊。
昨天那豐盛的漁獲像是一場夢,今天就是夢醒來之後沉重到讓人不想面對的現實。
“龍王爺這是走了嗎?”三丫忍不住哭出了聲。
其他孩子即便沒有冒出淚花,眼眶也都紅了起來。
一日辛勞,所求無非是溫飽,勞苦之後卻不能吃上飯,這對任何人都是一項沉重的打擊和折磨。
“我們被龍王爺放棄了……”田招娣喃喃的說,“龍王爺和我們的父母一樣,都煩我們了……”
這種說法比他們失去食物的打擊還讓人難受,有的孩子承受不住的坐在了地上,小聲啜泣起來。
誰也不想當被放棄的那個。
然而現實當中發現自已並不是命運的寵兒,又是多麼讓人難過。
明明早上的時候大家還個個精神飽滿,現在卻全都一臉死灰,滿心的絕望。
米丫自已也累的恨不能躺在地上睡去,然而她是這群孩子裡年齡最大的,她如果垮了,這群孩子連三天都活不了。
“都別急,我們還有辦法!”
她蹲下身先掬水洗了洗臉,而後站起身擦去臉上的水滴,對孩子們露出了一個胸有成竹的笑容。
“這裡可不是什麼一無所有的荒漠,這裡可是資源豐富的大山林,眼前就有一樣頂好的食物等著我們去捕獲!”
“什麼?”
“那是什麼?”
除了坐在地上哭泣的孩子,其他人包括田招娣都驚撥出聲。
米丫舉起手搖搖一指前面,而後又返回身,輕輕一指後面。
“我們所處的位置,前面是乾燥而地勢高的高崗,高崗上有許多雜草灌木,後面是小河水灘,河邊多泥,你們猜猜什麼樣的東西會在這裡留下足跡?”
田招娣第1個回答:“狼,是不是那天的狼?”
米丫目光閃動,鼓勵的說:“狼算是其中的一種,那麼狼喜歡吃什麼呢?”
三丫鼓起勇氣回答:“兔子”。
米丫輕輕鼓掌:“沒錯,就是兔子”。
“兔子喜歡在高而乾燥並且接近水源的地方居住,它晝伏夜出,到晚上才會出來覓食喝水,”說到這裡,她一指不遠處的河灘,“只要我們細細分辨,不難找到兔子留下來的固定痕跡”。
田招娣疑惑的問:“找到它留下來的痕跡又有什麼用呢?”
米丫輕輕吸了口氣,看著已經被他們的談話吸引住,而停止了哭泣的孩子們,輕柔又堅定的說:“兔子來往只走固定老路,所以只要找到它們留下來的足跡,我們就可以給它們設下陷阱”。
田招娣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壓低了嗓音,卻難掩興奮的說:“這樣的話,我們就能捉兔子吃了!”
米丫微微點了點頭,肯定了她的話。
抓兔子吃?!
這下孩子們全都站了起來,早先哭泣的,現在已經全數破涕為笑。
沒有魚,卻還有兔子,他們的神仙日子還在。
田招娣摩拳擦掌的說:“那還等什麼,那趕緊去抓兔子呀!”
米丫:“別急,做陷阱需要準備工作,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大家先去找幾個大石板來.”
雖然不明白石板有什麼用,陷阱陷阱,難道不是挖坑嗎?但是大家對於米丫的命令卻全都積極踴躍的執行。
對食物的渴望激發了他們全部的動力。
不到片刻,他們便收集到了合適的石板三個。
之後米丫又開始給他們分工,有的人去收集苔蘚,有的人去搜集小木棍,還有的人去收集大木棍。
“苔蘚是什麼東西?”三丫好奇的問,“為什麼要找這些東西?”
米丫耐心的解釋:“苔蘚看上去像草卻不是草,比草矮的多,在這個季節,草木都已經枯黃,但苔蘚卻是常綠的,兔的食物除了草之外還有苔蘚,可以用苔蘚來當陷阱的誘餌”。
田招娣緊隨其後的問:“那小木棍又有什麼作用?大木棍呢?”
米丫氣定神閒的回答:“小木棍用來支撐誘餌,至於大木棍麼……則是用來挖洞,因為我們沒有洛陽鏟”。
解答了孩子們所有的疑問,他們心滿意足的便準備東西去了。
米丫則開始小心翼翼的,在不破壞痕跡的情況下尋找野兔的足跡。
好在這裡是河邊灘塗,周圍泥土溼潤,雖然暮色漸入,但最終還是被她分辨了出來。
米丫示意大家收聲,然後躡手躡腳的沿著痕跡往上坡走,選了一個合適的位置,她就開始和孩子們齊動手挖坑。
挖坑的工具是削出平面的大木棍,現在有斧子和鋸子加持,他們做出來的木頭鏟子已經非常像模像樣了。
三兩下坑挖好,米丫就以米字形的方式在中間支上木棍,旁邊成排地支上小木棍,然後把大家收集好的苔蘚,輕輕放在小木棍上。
為了防止兔子從坑裡跳出來,她用一根鹿角形狀的樹枝插在坑的一邊,將大石板豎在另一邊,石板和鹿角樹枝之間用上下兩根樹枝支撐,著力點則用枯草固定。
這是個一次性的陷阱,等捉到兔子之後若想再用,還得重新佈置。
第一個陷阱佈置好,她又帶著孩子們重新回到河邊,再次尋找了一道新的兔子留下的足跡。
而後大家沿著有別於第1個陷阱的方向往上走,在距離第1個陷阱10丈之外的地方,又佈置了一個陷阱。
有一有二就有三,第3個陷阱則更加高一些,更靠近山崗。
三個陷阱佈置完畢,米丫帶著孩子們退到了樹的後面,遠遠的等著兔子上鉤。
暮色越來越重,河水流淌發出輕輕的響聲,孩子們屏住呼吸,等了又等。
等到黑的什麼都看不見了,陷阱那邊也沒有動靜。
田招娣就有些不耐煩。
“這行不行啊這?”她壓低了聲音嘀嘀咕咕,“以前大家逃荒的路上也想法捉過兔子,但是兔子又少又狡猾,根本捉不住”。
孩子們的呼吸聲都粗了起來,難以避免的開始焦急。
米丫躲在大樹後面,語氣微弱而堅定的說:“別急,這才剛天黑,兔子肯定會出來的”。
大家的肚子已經餓到無法再發出動靜,躲在樹木的後面,每個人都備受煎熬。
既期待,又恐懼絕望的到來。
夜色徹底降臨,草叢裡鴉雀無聲,每一個孩子都拿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陷阱的方向。
就在這個時候,最眼尖的三丫突然說:“來了”。
一團在夜色籠罩下顯得分外模糊的小小灰影,從山崗的方向時跑時停地向著河邊而來。
所有人精神一振,全都直起了身子。
只見那個小小的灰色身影耳朵長長四肢短短,每跑兩步都要警惕的四下張望一番,跑到河邊喝水的時候,更是喝兩口就會停下來來回看一看。
眼看這隻兔子如此謹慎,田招娣越發急切。
“快點喝完水了走啊!”她攥著拳頭小聲嘀咕,“快點,快點快點”。
似乎是聽到了孩子們的心聲,那隻灰色的兔子喝完了水,耳朵擺擺,而後順著某個方向往山崗跑去。
它去的這個方向上,恰好擺了一個陷阱。
所有的孩子都攥起了小拳頭。
每個人都屏息凝神,眼看著那小小的灰色兔子,一步步靠近了陷阱。
然而在快要接近陷阱的時候,那隻兔子卻又突兀的停了下來。
躲在遠處的孩子們大急,握著的手心裡很快便出了汗。
“這兔子是怎麼回事?”田招娣抓耳撓腮焦急不已,“它怎麼還不上當?”
“別急,它這是在確定附近有沒有危險,這個時候我們萬萬不能動。”米丫按住田招娣,示意她稍安勿躁。
於是大家強行按捺住焦躁,安靜的等待那隻兔子有所行動。
暮色下,灰色的兔子來回張望一番,然後慢慢的靠近了苔蘚。
它先跳了一下,吃了一口外圍的苔蘚。
然後又跳了一下,打算吃中間的苔蘚。
就在四條兔子腿落到苔蘚上面的時候,支撐苔蘚的成排小木棍驟然坍塌,緊跟著兔子碰到了橫排在下方的那根橫長棍。
在它跌入陷阱的同時,最上方的橫長棍也掉落,支撐石板的兩根棍子全都掉到了一邊,石板瞬間由豎立向下翻倒。
兔子踩著七零八落的木棍和苔蘚掉落在坑裡,身上還壓下來一大塊石板。
“成功了!”
不遠處傳來人類幼崽的歡呼。
緊跟著十幾隻手伸到坑裡,有的拽耳朵,有的拽腿,還有的拽住了尾巴,齊心合力把那隻兔子拿了出來。
“啊,它蹬我!”
“小心,誰也不要鬆手!”
“糟了糟了,它動的太厲害了——”
就在這群小孩子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田招娣突然從米丫手裡搶過了斧頭,一斧頭砍了下去。
咔嚓,兔頭掉落。
孩子們為之一靜。
大家有點驚恐的看向田招娣,雖然早先知道她有點莽,卻沒想到她這麼狠辣。
他們都被嚇了一跳。
米丫卻比大家的動作更快,拿過樹皮開始接兔子的血,等兔子不動了,血也有了一小兜。
“為,為什麼?”三丫顫著聲音問。
米丫很認真的回答:“我們現在沒有鹽,所以不能放過獵物的血液,這可以為我們補充鹽分”。
三丫的聲音依然在打哆嗦:“我,我說的是田姐姐”。
田招娣大大咧咧的說:“這就嚇著你們了?誰家的大丫頭沒幹過這個?少見多怪”。
剖魚他們不怕,宰兔子他們倒怕了?真是一群小屁孩。
見他們還回不過神來,田招娣不耐煩的說:“你們家過年不殺雞啊?我家都是我動手”。
三丫小聲的說:“我家可從來沒吃過雞,窮的吃不起”。
她這句話緩和了氣氛,孩子們這才解除了緊繃的情緒,默默的看著田招娣把兔子放到了揹簍裡。
“好了,有了這隻兔子,我們今天晚上就不用餓肚子了,”米丫告訴孩子們,“現在我們回營地煮兔子湯去”。
田招娣卻說:“咱們再等等唄,說不定另外兩個陷阱裡一會也有兔子呢?”
米丫拍拍她的肩,柔和的說:“我們當然可以接著等,但是大家今天已經非常勞累了,而且現在餓的頭昏眼花,你也不想沒等到兔子,反而餓昏幾個孩子吧?”
田招娣沒話說了。
經過這件事,米丫倒是發現了田招娣的一個特質。
看來以後有那種需要膽大的人乾的事,可以分派給田招娣。
回到營地之後,撥開火種,升高篝火,田招娣就要把兔子整個往裡面放,還是被米丫眼疾眼快的攔住了。
“等一等,兔子皮要剝下來。”
田招娣急著吃兔子肉,不耐煩的問:“這又是為啥?”
米丫反問道:“你想穿著身上破抹布的衣裳過冬?”
田招娣一愣。
“既然我們有了捕兔子的可能,那麼我們接下來就可以收集兔皮,為過冬做準備。”
米丫說著便開始拿工具處理兔子,把皮小心的取下來。
田招娣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米大姐,你的意思是你能做出來城裡老爺們穿的那種帶毛的皮衣服?”
城裡的員外老爺到了冬天就會穿上厚厚的帶毛的皮草,那東西讓人一看就感覺暖和的不得了,在以往的每個冬天,她都特別羨慕和渴望能有一件那樣的衣服。
不過以他們家的家境,就是攢一輩子的錢也攢不來那樣的一件皮草……
可是現在,米丫居然說她能用兔皮做衣服?
那如果她也能穿在身上,豈不是跟縣裡邊的老爺一樣了?
田招娣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怎麼做怎麼做?”她急不可耐的問。
米丫拿走皮子,把兔子肉交給她讓她清洗,笑著說:“現在只有這麼一小塊皮子,連做靴子都不夠,我先用草木灰處理一下,等到攢到足夠的皮子,就給你們每個人都做一件衣裳”。
孩子們別的沒聽懂,衣裳兩個字倒是聽懂了,由此爆發出劇烈的歡呼。
“我要新衣裳!”
“我也要我也要。”
“我娘都沒給我穿過新衣裳,全讓我穿剩的。”
“米姐姐,不如我們管你叫娘吧?”
說到這裡,孩子們都笑了。
這個時候,田招娣已經快手快腳地處理好了兔子肉放鐵鍋裡。
她嘀嘀咕咕的一邊倒水一邊說:“我才不要認她當娘,丟死人了”。
米丫也被孩子們逗得直樂,一邊笑著,一邊連連搖頭。
田招娣把肉處理的很乾淨,連兔腸之類的也清洗得非常仔細,現在都一鍋煮了。
原先沒有斧頭的時候,大家取水困難,吃飯儘量簡略。
現在有了斧頭,還有了鐵鍋,吃飯用水上面就要富裕多了。
別的不說,木頭勺子木頭水桶那還是削出來好幾個的。
鐵鍋放在火堆裡,鍋裡面的水和肉漸漸的開始發白,孩子們趁著這個功夫歇腳,嘴上便閒不下來。
田招娣給鐵鍋周圍又放了一根柴,忽而若有所思的問米丫:“米大姐,這世上是不是沒有龍王爺?”
她這話一出,孩子們本來的聊天聲都停了。
人人都緊張的看向了米丫,為兩個大孩子之間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而深感不安。
米丫注意到了這群孩子們臉上各異的神色,悠悠的說:“這世上有沒有龍王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我們不需要依靠龍王爺”。
田招娣深深地嘆著氣說:“本來我一直以為我們是受到龍王爺眷顧的,一想到這世上其實沒有龍王爺,我這心裡空蕩蕩的”。
米丫看了她一眼,她曉得沒有信仰的滋味是多麼空虛。
於是她說:“既然這樣,我來給大家講一講老祖宗的事吧,聽了之後你們就知道我們該去信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