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霖根本不敢停下來,他還能借著穆笙的情分拖他片刻,若是江衍追上來,那和見到黑白無常也就沒什麼分別了。
離開侯府的一條血路格外漫長,不斷有冷箭和利刃從越霖耳邊劃過,他除了用身體緊緊護住已經昏死過去的顧羲之外,別無他法。
如今他們根本跑不遠,只能在柳州地界內尋一處隱蔽的場所,再另做打算。而柳州地處邊境,西北往南沿路都是城牆和大漠,只有東南與青渝兩州的交界處有一片廣袤的森林。
也不知道離侯府已有多遠,越霖腦中全然一片空白,但也只有這個狀態下,他才能將耳邊的紛擾摒棄了去,一門心思只看著腳底的路。
此時他的周身都是血,卻察覺不到什麼疼痛,他想興許是顧羲的血將他的衣裳也沾溼了吧。如此想著,心下不禁又開始擔心起顧羲的傷勢,不知道荒郊野外他能否將顧羲醫好,不知道穆笙什麼時候會追上他們,不知道江衍會不會又藉此要挾他們。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支撐著背上脈息微弱的顧羲,彷彿是在維護一個微弱的、隨時要消散的希望。他的腿已經腫脹不堪,可他卻像絲毫沒有察覺一般,腳程一點不敢怠慢,彷彿一個沒有知覺的人偶,拖著殘破不堪的軀體,在完成什麼使命。
顧羲睜眼的時候,一入眼就是越霖的雙唇。
被他自己咬得血肉模糊的雙唇。
分明是在剋制著哪裡的痛處,才將早晨還潤澤柔軟的雙唇,糟蹋成這個樣子。
心中的鈍痛開始向四肢蔓延開來,彷彿一把利劍在一刀刀剜著他的肉,就這麼一下一下的,倒讓他清醒了許多。
“放我下來。”聲音平穩得彷彿像在平日裡一般,他們的處境沒有如此不堪,身上的內傷也沒有重到讓他察覺不到丹田的真氣。
聽見顧羲的聲音,越霖顯然有了幾分生機,眸中也帶上了幾分色彩。
“你醒了?我弄疼你了?你忍忍好不好,現在不能停下來,我不知道江衍他們如今追到哪裡了,我肯定打不過他們,我……”
“放我下來。”
越霖有一瞬間的怔忪,這才放慢了腳步,在一株蕤然的大樹下尋了一處背光的角落,小心翼翼將顧羲放了下來。這一番動作,終於讓他有了些痛覺,額頭開始冒起了豆大點的冷汗,手腳也開始顫抖。
顧羲眸中帶著冷冽,看著他仍在佯裝著自己無事,剛想舔舔嘴唇,就疼得趕緊將舌頭縮了回去。
他早晨還口口聲聲說要助他,現在卻看著他支離破碎的身體而無能為力。
越霖帶著像他這樣的累贅,是無論如何都逃不出去的。
“你自己走吧。背棄了拼死戰鬥的軍士們,我已然不配稱為一軍之主帥,我必須與他們同生共死,這是我對沙場之上、九泉之下萬千英魂發的誓。”顧羲的語氣一如從前的沉穩冰冷,即便是受了這般的致命傷,也聽不見哪個字有一點顫抖。
越霖微喘著氣,平復自己身上的痛覺與疲勞,趕忙解釋著:“我知道逃跑是下策。可是江衍是衝著你來的,只要你不在,他不會胡亂殺人。”
他見顧羲神色沒有變化,又補充道:“我替你去,我替你去還不成嗎?等我將你安置好了我就回去。”
顧羲閉了閉眼睛,五臟六腑像是被絞碎了一般,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又會失去意識。
“你我二人毫無瓜葛,你何必如此?”他一字一字地沉沉說道,好像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氣
越霖卻是不太明白了,僵硬地扯起嘴角。
“你說什麼呢。誒我說顧大將軍,您休息夠了沒,休息夠了趕緊走吧,本少爺想趕緊找個地兒洗澡睡覺呢。”一如既往地打著諢,彎腰要去拉顧羲,可頭髮披下來的那一瞬,笑意分明是不見了。
“越霖,我是柳州軍統帥,你是天穹教右使,你我的人如今在柳州城裡廝殺,我卻受你保護,你讓我如何自居?”
越霖的手僵在一半,有些顫顫悠悠,不知所措。
他明白的,江衍動手殺人的那一刻,他們就永遠站在了對立面,可這件事如今在生死麵前又算得了什麼?
“現在不是講這個的時候,我先將你安置了……”
“越霖!”顧羲提高了音調,嘴角卻因為用了力又滲出了鮮血,“溫涼有恩於你,你不可能永遠離開天穹教,更何況你知道我……”
“現在不是講這個的時候!”越霖登時覺得有些天旋地轉,失控地大吼。
顧羲也有些無言了,興許是傷痛讓他有點說不出話來。可他緊緊盯著越霖的眼神,已不再灼熱了。
他放緩了語調,聲音也平緩下來,耐心勸他:“柳州地界內,我還有辦法聯絡柳州軍,即使是被煜王捉住,還尚且能與他周旋,而你在,他們只會殺了你。你我大可不必再見,徒生……”
“你閉嘴!”越霖的聲音有些嘶啞。
他又何嘗不知陌路才是他們二人最好的解法,但是重傷如此,他如果當真離開顧羲,顧羲哪裡會有活路。
他即將潰於一線的理智還是支撐著他把顧羲背了起來,而這點理智也讓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不知是心口還是傷口傳來的痛處。
他的話裡似乎帶著嘲諷:“什麼九泉之下,什麼同生共死。人死了根本什麼都不剩,你死了才是愧對還活著的人。我不管你以後想怎麼樣,但是你現在必須跟我走。”
顧羲也有些怔然,可內傷已經叫他有些睜不開眼了,他如今根本分辨不出自己心裡那種酸脹的感覺究竟是什麼。
正欲再開口攆人,側方的樹梢傳來幾聲響動,他受了重傷,有些不及應對,卻是越霖自袖口掏出一柄短刃,揹著顧羲往樹幹上靠去,以防暗箭。
可當他看清來人之時,便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