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野嘆息，走過去，蹲在沙發旁邊，一把就把餘嫣身上的毯子抻開，柔聲道：“嫣嫣，怎麼不開空調？不熱？”
餘嫣呆滯地看著她，好久才緩過來，道：“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你，”陸野開啟了空調，拉上窗簾，開啟燈，說道，“今天怎麼不接電話，到家了也不知道給我和顧伯報個平安？”
餘嫣感覺到氣溫的下降，打了個哆嗦。
陸野見她這種反應，連忙把溫度提高，聲音更加溫柔：“嫣嫣，看看我，我是陸野。”
餘嫣仰頭：“我知道你是陸野。”
陸野鬆了口氣，見這人還知道答話，倒是沒什麼事，恐怕就是一時心情不好，今天這種日子，也是難為餘嫣了。
“吃晚飯了嗎？”
餘嫣略微點頭。
陸野轉頭一看，桌上放著半包餅乾，包裝大大咧咧地敞著，碎渣滿桌子都是。
陸野一陣頭疼：“我去給你做碗麵。”
餘嫣愣愣的，沒有反應。
幸好這麼多年來，陸野也早就習慣了餘嫣這樣，餘嫣大學畢業之前開辦工作室的時候，她正是大三，處於人生迷茫的階段，經過朋友介紹才當了餘嫣的助理，兩人磨合了一陣子，覺得性格相合，也聊得來，陸野也就一直沒走。
直到餘嫣大學畢業發生了徹底改變餘嫣一生的那件事之後，陸野才有了要離開的想法。
那一年，可以稱得上是餘嫣生命最黑暗，最落寞的時期。
被餘家趕出家門，連棲身之所都沒有；林延知當眾指責她，懷疑她的企圖；林延知與餘嘉琛的訂婚禮直接給她當頭一棒；唯一與她相依為命的母親車禍身亡；顧伯是個老頭子，根本不太懂開導餘嫣。以至於那陣子，餘嫣直接心理就有了問題，患上了抑鬱症。
她變得不愛說話，喜歡獨處，別人喊她的名字她甚至都沒有反應，極度恐懼與人交流，一旦有人站在她的面前就會煩躁不安，摔打東西，尖叫嘶吼。
看著顧伯唉聲嘆氣的樣子，陸野下定決心就要離開，她只是個助理而已。
那時候宋舟遠在義大利，鞭長莫及。
改變了陸野想法的事件是餘嫣自殺。
那天，陸野結束了一天的工作趕在截稿日之前交了稿，想要早些回去，明天就跟餘嫣說自己要離職。她已經快到了地鐵口，忽然想起自己錢包沒拿，急匆匆趕回去，眼前看到的一幕徹底讓她窒息。
餘嫣背對著門，立在畫布前面，畫是大幅大幅的墨藍，暗黑，赤紅，情感明烈囂張，糅合一起，彷彿有個漩渦一樣，極度吸引人的眼球，具有強烈的視覺衝擊力，僅僅看了一秒，陸野就被攫住了心臟。
哀怒，痛苦，絕望全都揉成一團，狠狠壓在她心上，肆意衝擊著她的心房。
那一刻，陸野覺得餘嫣是天才。
而天才披頭散髮，右手拿著一個小刀片，正往自己左手手腕上劃去。
陸野覺得自己百米賽跑都沒有這麼迅速過。她猛衝過去，牢牢禁錮住餘嫣的右手，劈手奪過她手裡的刀片，怒道：“餘嫣，你在幹什麼？”
餘嫣表現出極大的驚恐反應，全身劇烈顫抖，尖叫著就要往床下躲。
陸野怒極：“怕我？那我就讓你知道知道什麼是害怕！你抑鬱症？抑鬱症了不起？覺得自己多時髦是不是，所有人都得順著你是不是？你這麼做給誰看？你死了林延知他就會多看你一眼？啊？你說啊？”
餘嫣渾身劇烈顫抖，甚至想要從陸野的禁錮中抽回自己的手抱住頭，奈何餘嫣此時身體虛弱，逃離陸野的禁錮無異於蚍蜉撼樹，陸野根本不把餘嫣當病人看，訓斥道：“躲什麼躲？我說的不對嗎？命只有一條，你這麼做對得起誰？顧伯把你當親孫女看，你死了誰給他養老，我嗎？我他.媽是你的誰啊？”
餘嫣渾身顫抖，一雙黑洞無神的眼睛卻是膽怯而無助地看向她。
陸野越說越氣：“我是你助理，管你是情分，不管你是本分，你尋死覓活的，我巴不得你死呢，你死了我正好回學校享受我生活去！我不管你，你不尋死嗎？死吧，死啊，擺譜給誰看呢？”
當年的陸野就是個炸藥桶，恨不得懟天懟地。
陸野扔下刀片就要走，就在轉身的那一瞬間，被餘嫣拉住了衣袖。
日後陸野多次回想，覺得自己的心就是在那一瞬間化成了水。
餘嫣像是個求人收留的小寵物，渾身狼狽，對給她施捨的好心人戀戀不捨。
餘嫣許久沒說過話，嗓音嘶啞，她顫抖著，斷斷續續地說道：“不……不要……走，陸……野。”
從此，陸野就一直都是餘嫣的助理了。陸野從懟天懟地變成了替餘嫣懟天懟地。
也是奇怪，餘嫣誰都怕，當年宋舟從義大利回來的時候她也怕得要命，唯獨不怕陸野。
後來她與宋舟交流起來還是陸野引導的。
—
陸野給餘嫣做了一碗蔥油麵，她細心地把碗連筷子一起擺在了餘嫣面前，話語慈祥，神態慈愛：“嫣嫣，吃吧。”
餘嫣從神遊天外的狀態出來，看見面前的蔥油麵，情不自禁地嚥了一口口水。
陸野沒心沒肺地笑：“饞了？吃啊。”
餘嫣看了她一眼，才慢吞吞地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吃了起來。
耐心等餘嫣吃完，陸野不放心，要跟餘嫣一起睡。
餘嫣稍微有了點精神，說道：“沒事，我自己能行的，你回去吧。”
陸野持懷疑態度：“你今天也是這麼跟我和顧伯保證的，結果呢？”
餘嫣不好意思地笑笑：“對不起了，不過真的不會了。”
陸野狐疑看她。
餘嫣露出了個笑容，把陸野往外推：“快回去吧，太晚開車也不好。”
陸野見著餘嫣還會笑，心就放下了一大半，囑咐道：“別忘了關窗，空調記得定時，明天一定要來書店報到啊！”
無錯書吧餘嫣笑著：“知道了知道了。”
陸野終於真正放下心，轉身便走，餘嫣在樓梯口目送著陸野，一雙黑沉沉的眼眸裡半分不見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