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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渡人苛己

斜陽暖,照得離人身形高長,回首不遇,終隱沒于山林。

顧念君唱起平安鎮的離別小調,緩步行至鎮上,恍惚間,竟走到花小釵帶他去過的第一家麵攤。

“喲,顧大俠,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東家見顧念君到此,熱情地招引他到茶棚坐下,親手為他斟茶。

“秋風,秋風送離人啊!”顧念君搖搖頭道。

“看來那位朋友,在顧大俠心裡的分量很重啊,顧大俠可真是重情重義的人!”東家誇讚道。

“談不上,只是互相著想罷了,若是讓我的敵人知曉我心中的那一杆計量,恐怕日子過不安生!”顧念君笑道。

“所以,許多的名俠風流,其實是為了掩蓋自身真實的想法,顧大俠,你這麼稍微一提,我倒是懂了那話本上的故事了!”東家笑道。

“你也看話本?”顧念君揚起了眉。

“只是偶爾翻看,我那小女兒把話本當寶貝,很少讓我碰,倒是很樂意給我講裡邊的內容。”

“只可惜她去年外出遊玩時,不慎失足落水,不然今日倒也能見顧大俠您了!”

“東家節哀!”顧念君拱手道。

“哀傷已經過了,我那小女兒沒福分,只期盼,她來生能投宿個好人家,我這父親的確沒當好,也沒機會再當了!”東家嘆道。

“東家年華正好,何以如此頹喪?”

“也不怕顧大俠笑話,我命途悲慘,經歷磋磨太多,早已沒了雄心壯志,髮妻與我恩愛如沐,卻也是個短命的,女兒如今也離我而去,天地之大,何處是我家?”

“人在江湖,造下的孽終究是要還的,我啊,如今就等著那些仇人上門,早日送我往生,不如顧大俠賜我一劍吧!”

“東家,此話說不得,平安鎮裡的居民多好著你這口,難道這裡不算是你的家麼?”

“人不能只活在回憶裡,還有很多人關心你呢,你的心裡還是有不捨的吧!”

東家眼中有淚,良久後笑道:“是啊,真有不少捨不得的,捨不得這裡的山水,捨不得這裡的人家,太多太多!”

“我退隱江湖後,這烹飪的功夫還是我妻子教給我的,女兒也不厭其煩地讓我習字讀書,她們都還在啊!”

兀地,一陣風旋,空中飄來紅色的繡帕,正蓋在東家頭上。

“恭喜,恭喜!”顧念君大笑道。

“東家,東家,顧大俠的面煮好了!”

夥計端著麵碗走出,感受到空中激盪的真元波動,笑道:“恭喜東家成就宗師之境!”

東家將繡帕摺好,從身上取出一袋銀子,拋給夥計道:“今日我要親自下廚,這碗麵你送給臨街的阿婆,晚上不必回來了,愛去哪兒玩就去哪兒!”

夥計喜笑顏開,謝道:“多謝東家,多謝顧大俠!”

夥計按照東家的吩咐,歡喜又穩當地享受這突來的假期,顧念君則在茶棚之內,津津有味地吃著面。

“顧大俠,顧大俠可有看到一隻紅色的繡帕,那是我家小姐出閣的繡品,丟不得!”

有青衣丫鬟忙不迭向茶攤奔來,向顧念君講述這繡帕的來之不易,期待他能施以援手。

“顧大俠,您最好了,幫幫我嘛!”丫鬟搖著顧念君的手臂,央求道。

“這個忙我不用幫,你也不用著急,因為繡帕會自已跑出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顧念君笑著踏步而去,青衣丫鬟摸不著頭腦,而此時,麵攤前突然出現位紅衣女子,正叉著腰氣呼呼地看著盛面的東家。

“你,就是你,偷了我的繡帕!”女子不由分說指控道。

“晚萍?”

東家手中的碗落地,湯湯水水亦撒了一地。

“小姐,你怎麼跟著我跑出來了啊,要是老爺夫人知道,會打死我的,繡帕咱先不找了,快回家!”

麵攤處,自是一番難解難分,而顧念君沒了看這場熱鬧的興趣,他還要去做更緊要的事。

縣尊府中,何非坐於明堂,額上正有熱汗。

“何兄,我有要事要與你商議!”

“你來得巧,我正要去找你呢,無有寺的苦海禪師下山了,還去了妓館留宿,這等大事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靖武司大司首,只有你出面才能擺平這事,不然傷及皇室臉面,縱使陛下聖明,也堵不住悠悠眾口。”

“京都那一丘之貉,定會藉此事治罪恩師,參上翫忽職守,看護不力之責,顧兄可有良計?”

顧念君笑道:“我正是為此事而來,何兄不必憂心,這只不過是演的一出十多年前未唱完的戲罷了,你只需要靜靜地看著便是!”

“看著便是,難道說是那名動京都的花魁案?莫非是陛下的旨意,要揭開那些人的傷疤?”何非張大了嘴,驚疑道。

“京都有大肅清,相信你已經得到了訊息,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陛下想借這樁舊案,讓那些人的手不得不再伸出來,你只需要拿著筆好好記上便是!”顧念君笑道。

“拿筆記事,這個我擅長,顧兄,你神色如此憔悴,這些時日又在忙什麼?”何非問道。

“我啊,在鬥智鬥力,嘗七情八苦,現在五勞七傷嘍!”

“什麼敵人如此可怕?竟讓顧兄到這種地步!”何非驚道。

“我自已。”顧念君苦笑道。

“沒與我玩笑?”

“自然不是玩笑,等你什麼時候修行到宗師境界,便可以好好體會一番,這滋味,一般的人還沒那福氣享用!”

何非搖頭道:“我可沒那本事,也沒那等福氣,修武太過勞心費力損身,你應該好好修養幾月,讓小釵她給你調理調理!”

“好吧,不過我得先到府衙書房中尋古籍,這七十二疑冢還得擬個章程出來,到時候你搖身一變粉墨登場,做出些功績來,也好給你家黃鶯兒掙個誥命!”顧念君笑道。

“這可真是深得我意啊,不過顧兄,你將這潑天的富貴讓給我,豈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我還沒上京趕考呢!”

“文章早已傳達御前,用不著趕考,你不會真的以為,你刻意寫的爛字和故事我識不出吧?”顧念君反問道。

何非的臉色忽然變得難看,問道:“這事你還和誰說過?”

“我沒有和誰說,只不過該聽見的人,此時此刻,已經聽見了!”顧念君輕笑道。

“沒錯,我已經聽見了,何非啊何非,想不到你居然悶聲幹大事,有那本事,不如給我也寫上一本?”

黃鶯兒走出,淺淺的笑意讓何非心中發毛,顧念君打圓場道:“他那般做,你難道還看不出是為了你嗎?鶯兒,這樣的好男人可不多了!要珍惜啊!”

黃鶯兒搖頭笑道:“再好的男人有了錢和權,都會迷失的,我寧願他永遠待在平安鎮做個窮書生,招搖惹事端,不如將這功績送給縣尊吧,他身上蝨子多了也不怕癢!”

“你們看著辦便是,對了,鶯兒,我拜託你篩選古籍,這事辦得如何了?”顧念君問道。

“你的事,我豈敢怠慢?不過並不是我幫你,而是晚意小姐親自出手的,你自已去看書吧,我和何非就不打擾你了!”

“對了,若是你覺著心火難滅,就去冰室待著吧,雖然是個不祥之地,在我看來於你也無礙!”

黃鶯兒抬手指了方道,便帶著何非離去,顧念君緩慢行步,終至書房之內。

燃燈明室,顧念君細看桌上選出的古籍,翻卷輪迴,偶有所得之時,便與手中冢圖比較,終於在四更之時,繪出七十二疑冢全圖。

心力交瘁下,竟嘔出凝結的血塊,他不得不前往冰室休息,以外力鎮下紊亂的內息。

好夢不久,顧念君起身而出,冰室水溢,讓上工的仵作額頭大汗。

顧念君並不需要解釋什麼,塞給那仵作一張銀票後,便出了院門。

“喲,顧大俠終於醒了,看起來昨夜修養得不錯,可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黃鶯兒端著彩色米粥,笑問道。

“略有所得,鶯兒可是要送吃食給何郎君?有這等賢內助,真是他的福分!”顧念君笑道。

“我和他八字沒一撇,這是專門煮給你的,昨夜小釵來找過我,特意吩咐我,她見你燃燭心專,便沒敲你的門,有這樣的義妹才是福氣!”

“是啊,小釵真的很好!”顧念君感嘆道。

“知道好,就趕緊吃,別辜負有我的一份心意,對了,小釵還說你那梨花木做的劍鞘在泥裡泡久了,讓你得空去取出來,順便幫她把園子裡的花澆一澆!”

“也是時候,該回小院裡一趟了,多謝了,鶯兒!”

顧念君接過粥碗,便開始咕嚕咕嚕地喝起粥來,那般粗魯的模樣直讓黃鶯兒皺眉。

“這般心急,簡直牛嚼牡丹,你也不怕外人知曉了笑話!”

“正好給何非一些笑料,我是人又不是神仙,有時候粗魯些,豪放些難道不好麼?”

顧念君摸著嘴角的米粒,笑道:“我可是忙乎了近整夜,像個餓死鬼再正常不過,你看看這是什麼?”

顧念君將繪好的地圖取出,炫耀道:“恐怕這天下間只有我才能參透七十二冢的隱秘了,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寶藏,現在,我把它交給你!”

“給我?不給何非?”黃鶯兒震驚道。

“你比他穩重些,定能想到妥善的好法子處理,這封冢之事急不得,再說了,他的不還是你的麼?”

“這倒也是,不過你這般著急定不是出去找吃的,我多個嘴,想問你要去往何處?”

“赴約,取劍與那苦渡和尚!”

顧念君暢笑著飄出門外,黃鶯兒皺眉思索道:“苦渡和尚,沒聽說過江湖上有這號人物啊?苦海禪師,苦渡和尚,竟然是他!”

黃鶯兒突然想起江湖上好事者排出的一張榜單,位於顧念君之下的便是位和尚,卻號稱海難遊俠。

“苦海難渡,苦渡,海難?這不就是那個四處閒遊,給人算卦卜命的假和尚嘛,不對啊,我可從未聽他自已說自已是個和尚來著!”

“罷了,江湖上的事與我無關,還是與晚意小姐商量下這寶圖該如何處置吧!”

黃鶯兒收拾著碗與湯匙,突然靈光一閃,“這哪裡是給我的,這分明是給晚意小姐的,顧念君,你還不好意思開口,真是!”

黃鶯兒罵罵咧咧地辦著顧念君交待的事,而顧念君已帶著梨花白的劍鞘,到了仍舊熱火朝天的院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