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君隨老更夫啟程,從巡夜的司人中選取護衛後,便聞笛聲而去,藍紫衣正呼喚著他。
“紫衣,你喚我來,有何發現?”
顧念君飛簷而上,尋到在棺材鋪頂瓦上的她。
藍紫衣停笛,將其放回袖袋後道:“我去查那王扶,你猜怎麼著?”
“我是猜不到的,你還是直截了當地告訴我更好!”顧念君笑道。
“好無趣的男人,罷了,誰讓我如今在你手下當差呢?”
“王扶身份不簡單,他是王相國之子,早在半年前,便在平安鎮住下了,他以作畫為生,借住於無有寺。”
“王相國?可是長公主之夫婿?”顧念君皺眉道。
“沒錯,就是傳聞中那個瘋女人,恐怕這王扶,是為了逃命才來平安鎮的,或許,是打著尋找疑冢中丹書鐵券的目的,王相國可是苦長公主久矣。”
藍紫衣蹲坐於瓦上,也招呼著顧念君坐下,搖頭道:“這牽扯著一樁陳年舊事,你應該聽說過十八年前的京都花魁案吧,雖已結案,但其中牽扯的人與事錯綜複雜,我還是勸你不要查為好。”
顧念君道:“為何,賀月娥是我師父,於我有授業之恩,王扶若真打什麼壞主意,我定是要追查到底的,我可不管什麼相國權勢,當今陛下可是我兄弟!”
“喲,顧大俠好大的靠山,扯起虎皮來有誰信啊?你說和公主有交情我還信,那可是長公主,當今陛下的親姑姑,要是牽扯出皇室醜聞,到時候誰念你的情?”藍紫衣擔憂道。
“那有沒有一種可能,當今陛下若是得知此事,不僅不怪罪於我,反而希望我將其彰表呢?”顧念君反問道。
“罷了,你要多管閒事,那我便捨命陪君子吧!對了,你是否察覺到賀月娥的唱腔與京都肖似?”藍紫衣問道。
“這個倒不曾注意,你是何時聽過賀師父唱戲?”顧念君疑道。
“出現在你身邊的女人,我都要細查一番,免得哪天蹦出個地獄門的人暗害你,我走了,再去無有寺看看,別跟來啊!”
藍紫衣飛身離去,顧念君則回返靖武司,輾轉著睡不著覺,便去尋何非。
顧念君將何非從被蓋中拽起,與他相論該如何處理那採花大盜的事,讓何非夜不成眠。
雞鳴府衙,有役人從側牆湧出,他們手拿著剛寫好的加蓋告示,往鎮中各處告欄行去。
“唉,沒想到,寫告示可真累啊,還是得找個書童妥當!”
打著哈欠的何非從府衙主座上站起,眯著惺忪的睡眼,看起來十分疲憊,因其首次辦案,為表誠意便全親筆,不曾用油墨染印。
“喲呵,何大人,這才寫幾個字?”黃鶯兒端著熱氣騰騰的湯,笑著走來,看著何非的亂髮無束,笑意更甚了。
“讓你清閒些,手底下又不是能人,何必如此勞累?須知用人有方,亦是為官之道!”
“畢竟是我經手的第一案,為安民心,這府衙中的役人,又不是沒長口。”何非接過瓷碗,笑道。
“冷些再喝,燙著嘴便不好了,對了,顧大俠呢,昨夜聽見響動,怎麼不見其人,廚房裡還有好幾份呢!”黃鶯兒問道。
“他啊,去會美人去了,我倒是羨慕他有那等體力!”何非端起湯碗,邊嘗邊說道。
“是了,以他的脾性,總歸心軟,遲早啊,要栽跟頭!”黃鶯兒搖頭嘆息,很快回了內院。
“顧兄啊,你可真是!”
何非心中並不羨慕,桃花積得過多,終有一日會凝煞,何非自知沒那本事,只是憂心友人的安危,但一想到他功力卓絕,那份懸著的心安定了不少。
正享美食之時,卻有人來訪縣衙。
何非定睛一看,竟是那久未露面的小紅樓的樓主,負責訓導參選舞姬的佟姥姥。
何非見她神色慌忙,心中便估忖有內情,果不其然,佟姥姥將賀月娥與王扶交往的細節和盤托出。
何非亦在佟姥姥的講述中,知曉了她與賀月娥的母女關係。
若非為女追情,沒有裡應外合,賀月娥又怎會輕易逃出樓去?只是佟姥姥識人不明,不知那眼前人乃是採花大盜假扮。
曾約脫逃有信,佟姥姥並未得訊息,看得告示之言後,便急匆匆向府衙而行。
“何大人,求您,助我找到月娥,知情不報的罪責我自承擔,小紅樓中金銀取用,供大人驅使!”佟姥姥許下重諾。
何非言曰盡力而為,遣役人送佟姥姥歸,便提筆寫信,欲聯合周縣追捕。
天羅地網早有佈置,只是如今還未見那採花大盜露頭,定然藏匿於秘地,何非去往冰室,再詢仵作釋疑。
後院,黃鶯兒帶著湯藥送往向晚意房中,將所得訊息悉數以告。
“唉,月娥姑娘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若我早復康健,定要提劍趕往,取兇項上人頭!”
“晚意小姐,你如今未好全,可不能多動情緒,小釵那丫頭交待過我,若顧大俠回返,讓他為你推宮活血,你意下如何?”
黃鶯兒取留信,壞笑著看晚意臉色,哪知向晚意不羞不惱,反問道:“你若真想看我的笑話,何必次次都聽牆角呢?”
“我與他終究無緣,但可同路,若他為醫,無礙於男女之情,我又如何計較?”
“看來,你想通了,不再執著於當年之事!”黃鶯兒見向晚意明眸春彩,打心底為她高興。
“看他如今活得暢快,我亦暢快,何苦以小女兒事牽絆於他,不成眷侶成知已,亦是人生樂事!”向晚意認真道。
“只是此刻,他怕是在人家姑娘家裡做上門女婿呢!”黃鶯兒掩嘴笑道。
“大人,信可送到了?”老更夫跪守靈臺,挪動著發僵的腿,調轉方向問道。
顧念君點點頭回道:“送到了!”老更夫舒緩一口氣後,便兩眼發昏,隨即側倒。
“老人家!”
“爹!”
心力交瘁之人達成所願,大抵鬆快,老更夫耐受不得,讓紅煙心慌意亂。
紅煙燒飯未畢,聽得響動便躍出門,急忙從顧念君手中奪走老更夫,惡狠狠地看著他。
“你做什麼,想謀財害命麼!”
紅煙此刻顧不得身份,亦不會計量得失,哪怕眼前的顧念君輕微出手就可奪取她的性命,她也毫不客氣。
紅煙用力地掐著自已老父親的人中,並用力地搖晃著他的身軀,她怕自已的父親從此撒手人寰,她再難經得起折磨。
“怎麼辦!”無助的呢喃近耳。
梨花帶雨春已殘,碾花成泥不復沾,紅煙越發單薄。
顧念君不忍出聲道:“我能幫得上忙!”
紅煙抬起頭,擦拭淚珠,像尋到救命稻草般求道:“顧大俠,您幫幫我,你要我做什麼,我都允!”
顧念君問道:“家中可有銀針?”
“有的,有的!”
紅煙慌不迭地翻箱倒櫃,取得布袋銀針後,顧念君運起真元,銀針懸空而上,嗡鳴有聲。
引針刺穴,更以氣為導,老更夫面色漸回,氣息愈順。
“多謝顧大俠,先前是我無禮,還望顧大俠恕罪!”
紅煙跪地而拜,顧念君將她扶起。
“你為父憂心,乃是人之常情,何罪之有?扶危濟困,又豈能見死不救,我身負俠名,自行正道之事!”顧念君笑道。
紅煙自知顧念君拿她的話調笑,紅著臉進門沏茶去了。
老更夫醒轉過來,拱手謝道:“勞煩大人費心了,大人心善,我真想與您多交談,可老頭子我時日無多了!”
“老人家,可別說這話,不吉利!”顧念君將話折回。
“哪有什麼不吉利的,我等凡軀,壽數到了,也可無話不說,只是可憐我這女兒,半生飄零,從未過上好日子!”
老更夫從胸口摸出一塊皺巴物什,握在手心,將其遞給顧念君道:“大人助我紅家頗多,無以為報,這祖傳的冢圖,也算件不錯的寶貝!”
“這如何使得?老人家莫要玩笑!”顧念君連忙揮手。
“顧大人,您無需顧忌,就連太祖的陵墓能開,疑冢自當無礙,我紅家福緣淺薄,如今後繼無人,交給大人也算得個善終。”
“大人,老頭子心誠,不善言辭,須知長者賜不敢辭,我時日無多,還望大人收下!”
老更夫捉住顧念君的手,攥緊道:“大人,萬望珍重啊!”
老更夫見顧念君接下寶物,喜笑顏開,皺紋似乎都順了許多,再勸道:“大人進屋裡說話吧,我那女兒對你可是喜歡得緊。”
顧念君未曾想到,自已聲名遠播的影響如此大,行到何處皆能遇著桃花,憶及紅煙姑娘態度,不免再度頭疼起來。
“顧大俠,請進屋喝茶!”紅煙姑娘音聲傳出。
土黃色燒製的茶碗中燙著大葉茶,濃綠的顏色看起來便很苦,顧念君接過茶碗微抿,卻甘甜得出奇。
若是在小紅樓中,有人見紅煙如此用心侍奉,大略是要以目光將顧念君捅個腸穿肚爛的。
“這是去年炒制的茶葉,不苦,碗中乃是多年的茶垢。”
“紅煙姑娘,你日後有何打算?”
“日後,我這等女子哪有日後?小紅樓如今是去不得了,家中如此光景,又能有什麼辦法?”
紅煙再倒滿一碗茶,自顧自地喝起來。
“若是顧大俠將我抓回府中作妾,或許還有得日後。”
“噗!”顧念君噴茶於地。
“郎君莫要如此,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誰讓我賤命如此,除卻和郎君有些許交集,如今又有誰可以託付呢?”紅煙笑得竟有些悽然。
“我大抵是活不成了,就想著賴上你,可你是顧大俠,我可降服不了你!”
“你生得嬌俏,憑藉你出挑的技藝,不會找不到安身之所,我可薦你去京都舞坊,你意下如何?”顧念君問道。
“山遙路遠,我怕還未行至,便香消玉殞。”
“無妨,可遣靖武司人相送,保你前途無憂。”
“但若見色起意,不免曝屍荒野。”
“好吧,你暫且跟著我!”顧念君知曉紅煙餘話未盡,只得妥協。
顧念君為何要管紅家的事,難不成真是他看上了紅煙姑娘?
並非如此,有向晚意的指引,顧念君以卜算之法得出,那記載天璣盤指標的關鍵便在於紅家,老更夫所贈寶圖,正是所求之物。
紅煙終綻歡顏道:“顧大俠,那就這麼說定了,若得空,可常來我家坐坐!”
紅煙嫣然一笑,哼著歌回後廚做菜。她如此賴著我,所求為何?
莫非這一對父女有計將我網路?
顧念君此刻犯起迷糊,臨終託付,孤女紅顏,那寶圖莫不成了所謂的嫁妝?
不成不成,先逃為妙!
“顧大俠,你飯還沒吃呢!”紅煙追趕著,呼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