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梔、岑寂、秦毅飛和陳海四人乘坐飛行汽車，飛過時不時冒出異獸的戰場，回到他們暫住的大樓，在臨時醫務室找到林善文。

林善文給雲梔處理完傷口以後，帶岑寂走進裡邊的一間實驗室，拿起一隻小指大的玻璃瓶，玻璃瓶裡裝滿血紅色瑪瑙似的液體。

“少將，研究發現，人工降雨中的GI病毒有著和強化劑相似的作用：讓人類的身體強度大幅度提高。並且，它的效果遠比強化劑的效果厲害。”

“GI病毒透過直接接觸人的面板傳播給感染者，但很難透過感染者傳播給下一個人。”

“而疑似GI病毒變異株、異獸毒腺內的GK.1病毒，可伴隨毒素，從異獸體內傳播給中毒者。”

雲梔、秦毅飛、陳海從實驗室的門框後悄悄探出三個頭，聽林善文說話。

雲梔忽然很害怕岑寂猜到什麼。她腦子裡似乎丟失了一些關於異獸和人的記憶，不記得重點了，但她下意識覺得再猜下去岑寂不會開心的。

就在這時，雲梔身後居然響起蕭昊的聲音：

“會不會……十五年前，異獸突然席捲全球，就是因為GI病毒在全球大範圍傳播，導致許多人面板接觸到GI病毒以後發生變異，從活人直接變成異獸？”

“異獸很難將GI病毒傳播給下一個人，直到變異株GK.1病毒在異獸毒腺內出現，GK.1病毒取代GI病毒，隨毒液傳播給中毒者……就有更多人類變成異獸。”

實驗室內外靜默良久，所有人紋絲不動地盯著突然出現發聲的蕭昊。

只有聯絡蕭昊跑來這裡的秦毅飛，因為蕭昊的話，情緒失控吼了一句：

“你是說異獸全都是感染病毒發生變異的人？”

他們殺的，難道不是要將人類趕盡殺絕的異獸，也不是與人類為敵的人類叛徒，而是非自願感染病毒的可憐人？

星光軍團一路走來，有多少士兵中異獸毒死去……他們全都變成了異獸，然後被自己的同伴殺死了嗎？

蕭昊因為飛行輪椅上固定他肋骨的穩定裝置而無法動彈，但他的眼神表露出他此時萎靡不振，精神恍惚：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人工降雨過後，軍團內為何會出現大量異獸。”

——雨水中的GI病毒接觸到人的面板，讓人們變成了異獸。

這些人應該大部分是中央提前安排在軍團內部的。中央想讓大量異獸埋伏進星光軍團很難，想讓很多人埋伏進星光軍團卻容易得多。

所有人都覺得蕭昊的猜想很驚悚。不止因為在他的猜想裡，軍人殺過太多可憐人和同伴，還因為帝國所有軍人宣誓擁護的中央，為了對付星光軍團，竟然散播讓人類變成異獸的病毒……

那麼，十五年前，異獸突然席捲全球，與漢塔帝國有關嗎？

詭異凝固的氣氛中，林善文終於開口：“應該不是。人類感染GI病毒後，雖然外表會改變，長出正常人類沒有的東西，但應該還能看出他們是人。”

眾人鬆了一口氣。然而，蕭昊緊接著說出了一個更驚悚的猜想：

“晶片能操縱人的五感！他們變異以後，外表還能看出他們是人，但晶片讓他們在我們眼裡變成了異獸的樣子！”

全場一片死寂。只有秦毅飛崩潰地大叫：“你是說我們殺的本來就是人？這怎麼可能！”

“十五年前異獸出現的時候，好多人沒有晶片，他們看見的照樣是異獸！”

秦毅飛話音剛落，蕭昊緩緩低下頭，語氣消沉得如同一潭死水：

“他們看見的是人。只不過，後來所有人的大腦都植入了晶片，記憶被晶片篡改，以為自己看見的一直是異獸。”

醫務室外，原本來找林善文問話的金時年，聽見蕭昊的話，操控飛行輪椅無聲地離開了這裡。

而透過監控凝視著這一切的蕭楊，閉了閉眼，看向身旁栩栩如生的3D投影——他的妻子安羅。

記憶被篡改過嗎？金時年回憶著十五年前，他當上公務員那天，他和爸爸、媽媽、妹妹一塊兒吃晚飯，全家說說笑笑，連一直播放的全息新聞都沒怎麼看。

安羅的3D投影感覺到蕭楊情緒不對，將手放在他肩上，朝他露出和往常一樣爽朗的笑。

蕭楊看了眼她的笑，不由自主地回憶起十五年前，他和安羅、哥哥嫂嫂一起生活的時候。

金時年還記得那時，一隻怪物撞碎玻璃窗跑進來，爸爸為了保護他們，張開雙臂將他們護在身後。

怪物衝向最前面的爸爸。金時年眼睜睜看見怪物咬上爸爸的脖子，他應該衝上去救爸爸，卻出於恐懼動彈不得，直到爸爸被咬死。

末日一年以後，因為蕭楊心軟不殺某隻怪物，導致那隻怪物咬死了他的哥哥嫂嫂。蕭楊試圖抱著蕭昊逃跑，卻被怪物咬碎了雙腿。

蕭楊輕輕伸出指尖觸碰3D投影的手：“安羅，當時人們懂得被晶片修改記憶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現在他們卻全然忘記了。”

“人們總在不斷遺忘。但必須有人銘記。”

“現在這個人是我，而以後，會是小昊嗎？”

金時年恍惚中，腦海倏地閃過某個不一樣的片段：

那頓晚飯上，有個年輕女人一直看著全息新聞，聽到爸爸叫她，她才看向金時年，笑著說我們家小胖出息了，都當上公務員了。

接著，年輕女人喝了一口黑色罐裝飲料。

蕭楊一家在末日逃亡一年以後，食物越來越少。他從躺著幾個死人的屋子裡翻出幾包尋常肉乾帶回去，安羅最先吃肉乾。

年輕女人是誰？金時年想。她在喝完飲料之後忽然慘叫出聲，抓撓面板，面板上長出黃褐相間的虎皮……

蕭楊正準備撕開包裝吃肉乾，安羅倏地尖叫倒地，掐住脖子雙目圓瞪，身後探出一條青色蛇尾……

年輕女人發出狗吠聲，臉上和身上有些地方是人皮，有些地方是虎皮，身後現出一條長長的牛尾。

她像野獸一樣用四肢行走，東奔西撞，撞碎了玻璃窗。

安羅脖子上長出八個人頭，加上她本來的那個，共九個人頭。她人類的身體後方，拖著一條巨大的蛇尾。

蕭楊崩潰地找來一條金屬鏈，試圖束縛住安羅。可這時房門外傳來哥哥嫂嫂走來的聲音。

年輕女人對金時年他們露出顯而易見的殺意。金時年的爸爸擋在他們身前，看著模樣可怕的年輕女人，心疼得止不住哭：

“小月，你怎麼了？你告訴爸爸。”

“爸爸送你去醫院，你聽話，跟爸爸去醫院。”

“小月，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們？你不認識我們了嗎？我是爸爸呀……”

“金時月，你怎麼能不認識我們……”

爸爸掩面哭泣。

“沒關係，來，小月，跟爸爸去醫院……”

爸爸不顧一切地走向她。可她真的忘記他了。她戒備地望著他，而後如猛虎般撲過來咬死了他……

蕭楊迅速鎖上門，束縛住安羅，防止哥哥嫂嫂進來看到安羅變成怪物的模樣。

但哥哥嫂嫂依舊撞門強闖了進來，看到了這一切。

哥哥蕭疏震驚過後，神情悲傷：“小楊，你應該明白現在的狀況。”

蕭楊聽懂他話中的含義，流淚乞求：“哥，不要殺安羅，我會把她關得好好的，不要殺她……”

“小楊，我們在末日生存一年，已經見過多少人殺死自己的親人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蕭疏說著便掏出匕首走向安羅。

蕭楊砰地跪在他身前擋住他的步伐，苦苦哀求：“安羅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不能沒有她。哥，我求你，不要殺她……”

蕭楊哀求了許久，蕭疏終於沉沉地嘆出一口氣：“好，小楊，這是你第一次這樣求我，我……”

蕭疏的話並未說完，忽然傳來金屬鏈碎裂的尖銳聲響。

安羅剎那間掙脫了束縛。蕭疏和妻子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被安羅的青色蛇尾拍碎在牆上……

年幼的蕭昊在門外看見這一幕，嚎啕大哭。蕭楊腦中嗡的一聲，一片空白，不知自己如何是衝到門外抱起蕭昊逃跑的。

但蕭楊未能逃跑成功，安羅張開血盆大口從側面咬住了他的雙腿。

蕭楊下意識掏出匕首，原本應該割下安羅的頭，可匕首停頓在安羅的脖子上方，卻再難更進一步。

蕭楊猶豫的這一秒鐘，安羅咔嚓嚓咬碎了他的雙腿……

咀嚼血肉骨骼的恐怖聲響不斷迴盪在蕭楊的腦海。蕭楊抱著蕭昊滾下樓梯，死裡逃生。

可之後的每個日日夜夜，蕭楊都被噩夢纏身，所有夢裡充斥著這種聲響。他永遠擺脫不了內心的恐懼。

金時年終於想起，他媽媽帶著他和妹妹逃走並遭遇不測以後，他以為他們家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卻沒想到，他又遇見了姐姐。

姐姐依然不記得他，眼中的殺意和她最初變成怪物時一模一樣。

金時年一動不動地和她對視，漸漸流下兩行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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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手中的刀扔向金時月，轉身朝埋伏著星光軍團軍人的方向狂奔而去。

金時年拼了命地跑到山丘上，聽見金時月的哀嚎，他回過頭，看著下方現身的軍人們一劍又一劍砍得金時月血肉橫飛，肢體破碎，直到氣息全無。

有人遞了一塊肉餅給金時年：“吃吧。或許你可以用晶片修改這一段記憶。等你再次睜眼，只需要記得食物的味道。”

金時年扭頭看著遞肉餅的那個人，星光軍團軍長寧儒白。

金時年接過肉餅，咬了一口，滿面淚水。

他的嘴唇劇烈顫抖，在腦海對晶片下達指令：【布仔，讓我忘了姐姐。】

【晶片布仔為您服務，親愛的金先生，您是否確認完成記憶修改？】

【確認。】

金時年坐著飛行輪椅漫無目的地穿過走廊。原來，他的記憶被修改，是他自己的選擇。

所以現在他強烈想要找回當初的記憶，也就找了回來。

金時年發現自己淚流滿面，再次對晶片下達指令：【布仔，修改我的那段記憶，不要再讓我想起來。】

【晶片布仔為您服務，親愛的金先生，您是否確認完成記憶修改？】

蕭楊看著如今安羅的3D投影，目光稍稍變暗。3D投影在他的操縱下變成了當年那隻九頭蛇尾怪物的模樣。

投影中無數刀片憑空出現，飛砍在安羅身上，砍得她血肉模糊，眼神驚恐又憤怒。

安羅試圖掙扎，但漫長的折磨才剛剛開始。熊熊大火中，她淒厲地哭叫，面前的蕭楊卻只是淡淡地看著她。

蕭楊說：“之前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執著於讓你的3D投影陪伴我，但現在，我明白了。”

“我潛意識想用你美好的一面麻痺自己，忘記一直和我如影隨形的恐懼。”

“多虧小昊提醒我。記憶再如何被粉飾，也掩蓋不了真相。我應該清醒地銘記。”

“這些年，你一直在召喚獸潮攻擊E基地長城，所以我一直留在E基地。”

“你終於有了智慧，真好。這樣我就能讓你清晰地體會恐懼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