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番折騰下,沈姮也從沉睡中清醒了幾分,但她懶怠地沒有睜眼,只以為是守夜的丫鬟在替她蓋被子。
她覺得炭火燻著,屋子裡很乾,而她也覺口乾舌燥,心頭像是有一團火在燒。
“水……”她翻個身將被子抱住,低低地咕噥了一句。
不多時,一隻大掌輕輕地將她頸側的髮絲撥到一邊,然後從發下穿過她的後頸窩,微微將她的頭託了起來。
接著,溫熱的杯沿湊到了她的唇邊。
沈姮迷迷糊糊間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幾個丫鬟什麼時候手勁兒變這麼大了,一隻手便能將她托起來?
只是她頭暈腦脹,腦子轉不動,張唇將一杯水喝乾,身子便軟軟地縮回了被窩。
被子又被拉到了她的脖子下面,將她蓋得嚴嚴實實的。
沈姮恍惚覺得,今日守夜這人還真是頑固。
她將胳膊又探了出來,低聲道:“熱……”
一聲極低的嘆息響起,寵溺又無奈。
傅時淵起身去將屋內的炭盆移遠了一些,這才輕手輕腳地走了回來。
本想過來替她蓋好被子就走的,卻不想,目光一落在床上,卻發現沈姮瞪著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傅時淵的心剎那停止了跳動。
他背脊發僵,背心和掌心頃刻間竄出了冷汗。
半夜三更,他這個做叔父的出現在她的房中,他要如何解釋?
一向精明的人,在那一刻腦袋一片空白,像被雷劈了一般僵在了原地。
沈姮瞧了他良久,而後緩緩閉上了眼,嘴裡咕噥道:“夢裡也能看到他,真是怪了……”
傅時淵長長舒了一口氣,心臟瞬間瘋狂跳動起來,極度緊張之後,竟覺四肢發軟。
他正待要走,卻聽那邊又傳來隱隱的抽泣聲,他步子不得不頓住。
沈姮嘴裡在唸叨著什麼,就像醉酒的人在喋喋不休的說胡話一般。
她聲音不大,他隔得遠,聽得不是很清楚。
隱隱有兩個類似於“傅三叔”的音節發出,撓得他心裡癢癢。
他想湊近些,聽聽她在說什麼,又覺如此實在失禮。
一番糾結之下,到底是好奇心驅使著他再次靠了過去。
為了怕她再次睜眼看到他,他乾脆將帳子放下,隔絕了所有光線。
他就站在她的床頭,聽著她小聲地抽泣著。
“……你都不在乎,我在乎什麼……你非要糟蹋你的名聲,斷了你的姻緣,關我什麼事……”
“嗚嗚……夏姑娘那麼好的人,錯過是你沒福氣!”
“……等你七老八十,看你後不後悔……平日裡瞧著那般精明,怎的幹出這種蠢事……”
“傅三叔,你個蠢豬……大蠢豬!”
最後三個字,罵得格外大聲。
傅時淵站在帳外,一時哭笑不得。
平日裡最是循規蹈矩的她,背地裡竟然敢罵他是“蠢豬”?著實大膽!
只是他沒想到,她會因為這件事這般難過,她很介意自已不娶妻的事情嗎?
看起來,她似乎對此格外上心,她很關心自已,可似乎這關心勁兒,用錯了地方。
傅時淵心口暖暖的,又酸酸的,明知道不該,可還是忍不住掏出手帕,循著聲音,去替她拭淚。
聽她哭得那麼慘,鼻子都堵住了,想來一定不好受。
他摸索著替她淺淺擦了擦淚,又怕將她吵醒,最終還是收回了帕子,準備起身離開。
然而,就在他收回手時,袖子猛地被攥住,她哭得更大聲了些。
“為什麼……為什麼……”她哽咽著。
傅時淵猛地僵住。
這一刻,有些事情,兩人心照不宣。
就如他不能判斷出她是否還是醉得在說胡話,是否是無意識地拉住了他的袖子。
心腸一軟再軟,他喉結滾了滾,輕聲開了口:“傻丫頭,我做事,從來都不讓自已留遺憾。”
就如八年前,她發著燒,趴在他背上圈著他的脖子,哭著讓他不要拋下她,他的生命便與她有了牽扯。
這八年來,他暗暗護著她,也是在踐行當日的承諾。
她剛成婚的時候,他問了她一句“這便是你所求?”,他的想法是,只要是她所求,他皆會盡力幫她完成。
只是事到如今,他怕是護不了她多久了。
那麼,他會盡快讓傅錦棠成長起來,成為她的依靠,也會護傅家一世平安,這樣她和傅家人都可以安安穩穩地度過此生。
在床邊枯坐了許久,直到沈姮的哭聲徹底消失,她的呼吸變得清淺綿長,他才緩緩抽出了自已的袖子。
這一遭,只當他沒來過。
……
第二日出門時,雪已經積了一薄薄一層。
陽光衝破雲層,光也有了形狀,以磅礴的力量衝向地上的每個生靈。
房簷下的水滴答滴答,雪開始融化了。
沈姮抬手擋在眼前望了望天,又回頭看了看那株臘梅,不知怎的,竟對這個院子升起了不捨。
馬車早已經修好,他們如來時一般,分坐兩輛馬車,緩緩朝城內走去。
歲喜帶走了那隻白色的野兔,就關在籠子裡,放在沈姮的腳邊。
她撐著下巴,默默盯著那隻兔子發呆。
兔子眼睛紅通通的盯著外面,看起來有些可憐。
沈姮心頭沒來由地升起一股煩躁。
以前她很想要個家,覺得有家才能安穩,所以一直期盼著嫁給傅錦棠。
可如今不過在外面過了一夜,現在想起回到傅家後要面對的那一堆瑣事,和一些不想見的人,她第一次對“回家”這個詞生了厭惡。
原來有家,也不一定開心的。
那個讓她覺著不開心的家,就像困住兔子的這隻籠子,雖然華貴,但它只是一隻籠子罷了。
沈姮撩開簾子,抬頭望了望天,又微微探出頭去,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前面那輛馬車上。
常歡道:“外面風冷,小姐快放下簾子吧。”
沈姮坐直身子,突然問道:“常歡、歲喜,你們倆多大了?”
常歡道:“奴婢比小姐長一歲,今年十七了,歲喜要小一些,過了年才十五。”
沈姮點點頭:“八年前,歲喜才六歲,也難為她跟著我來了傅家。只是我隱約記得,小的時候,她是會說話的。”
常歡面色一白,訥訥道:“小姐怎的突然想起這事?歲喜那年同小姐一起淋了雨,也發了燒,醒來之後,便不會說話了。”
沈姮點了點頭,也不再多問。
吃過兩劑藥後,老夫人的身子漸漸好了起來。
沈姮又恢復了以前的作息,閒下來時便會去壽安堂陪陪老夫人,抄抄經書。
明楚楚的肚子已經四個多月了,許多衣服都要新做。
做冬衣的媽媽來請示沈姮時,老夫人恰好聽見了。
她道:“已經禁了她許久的足,最近她可安分?”
沈姮想起下人來報,最近傅錦棠忙著鋪子上的事情,每天都天黑了才回家,也沒踏足過蒼梧院。
自從那次大夫人和她聯合起來想陷害她,又被她揭穿之後,明楚楚似乎安分了許多。
她回道:“明姨娘在好好養胎,蒼梧院那邊一切都好。”
老夫人點點頭道:“那便解了她的禁足吧,老是悶在屋子裡對孩子也不好。”
沈姮眸光一滯,隨即答話道:“我這便讓人去蒼梧院傳話。”
沈姮從壽安堂出來後,面色冷淡了幾分。
那一次,明楚楚做出那樣的事情,老夫人念著她肚子裡的孩子,只是禁了她的足,她沒有意見。
可如今不過才個把月時間,像是所有人都遺忘了明氏做過什麼一般。
大夫人瞧著她肚子一天天大了,隔三差五就要去瞧上一眼,如今老夫人也念著她肚子裡的孩子,連禁足都解了。
看來,沒切切實實地痛在她們自已身上,明楚楚就算翻了天,她們也不會當一回事的。
她和凌薇可是差點被毀了清白!
還有趙夢舒和春杏的兩條人命呢?她們可是因為明氏才死的!
沈姮淡淡對身邊的含香道:“既然解了禁足,那訊息傳遞自然能靈活些,你找個機會,讓趙嬤嬤知道春杏死得悽慘。”
含香道:“是,奴婢這就去辦。”
至於趙嬤嬤是忠心於她的主子,還是因為親侄女的死而對明氏懷恨在心,那就是她自已的選擇了。
……
悅福院。
大夫人嘴角生了燎泡,牙齦也疼。
她捂著嘴在屋子裡“哎唷”了半天,神情懨懨的,直到瞧見餘嬤嬤進來,她才眼帶急切地望過去。
“訊息打聽到了嗎?那邊怎麼樣了?”
餘嬤嬤一臉糾結,吞吞吐吐地道:“訊息是打聽到了,只是……”
“哎呀,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只是不是好訊息。張家兒孫爭家產,到現在還沒掰扯清楚呢。而張家大少爺與我們簽訂的契書,在案子斷下來之前,都做不得數的!”
大夫人一聽,面色慘白地癱倒在椅子上,哭喊道:“我那可是十萬兩銀子!怎麼能不作數呢!”
餘嬤嬤道:“如今這種情況,只有那些田產都判給了張大少爺,他才有權利將那些田產賣給我們。”
“那怎麼辦?你有打探過縣令大人何時能判下來嗎?”
餘嬤嬤一臉為難:“張家那群人個個都不是好惹的,為了爭奪家產,把各方關係都拉出來了,縣令大人想來也是左右為難,這才拖著遲遲沒有斷。
“夫人與其在這裡著急,還不如去問問明姨娘,她到底是大人的女兒,由她回去探探口風,應該比老奴要強。”
大夫人氣得不行。
那張家大少爺拿了她的銀子不肯退,而良田也因為糾紛遲遲拿不到手,她這十萬兩銀子就陷在了那裡。
這件事情她是瞞著老夫人和傅時淵做的,屬於自作主張,因此她也不敢告張大少,就怕事情鬧大了,老夫人知道了會責備她。
為今之計,也只有試試餘嬤嬤的辦法,去求求明氏回孃家打探訊息了。
……
第二日,剛解了禁足的明楚楚就大搖大擺地出了府。
在回明府的路上,馬車突然轉了個方向,朝一個僻靜的小院而去。
明楚楚下車時帶了冪籬,輕車熟路地從後門走了進去。
剛走進內室,一雙大手就纏了上來,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一個多月不見,我可想死你了!”
男人氣息粗噶,揭開明楚楚的冪籬扔在地上,便迫不及待地抱起她往床榻走去。
明楚楚嬌嗔地推了推他的肩膀,聲音粘膩地道:“輕著點,別傷著咱們的孩子!”
陳敬沅大手摸了摸她微凸的小腹,淫笑著道:“我陳敬沅的兒子,才不會那麼脆弱!”
說著,急不可耐地壓了上去。
他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聲:“……你沒讓那傻小子碰你吧?”
明楚楚眉頭痛得緊緊蹙起,抵著他的肩膀道:“輕一點,痛……
“我一直都勾著他、吊著他呢,我只愛表哥你。再說我懷著身孕呢,在傅家可金貴著!”
“這就好!”陳敬沅大手撫著明楚楚嬌嫩的面龐道,“你是我的,將來傅家的所有,都是我的!”
一番情事結束,明楚楚摸著自已不太舒服的小腹,蹙眉道:“表哥這是多久沒碰女人了。”
陳敬沅眸中驀地浮現起濃重的陰鷙:“之前我在大牢被人打了,這幾日才敢自在下床,哪裡有其他女人?”
明楚楚一聽,心頭又是喜悅又是擔憂:“上次我問過你,你不肯說,如今還不願告訴我嗎?”
陳敬沅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霸道地道:“我的女人,我自然要保護。不過是上次恰好在醉仙樓遇見了那個沈姮,想殺她沒殺成罷了。
“我躺在床上這一個多月也漸漸想明白了,先是害我被打成重傷,後來又將我拿官銀去地下賭場放黑錢的事捅到我岳父跟前,害我平白受了一頓斥責。這恐怕都是傅時淵的手筆。”
明楚楚詫異地瞪大了眼:“傅三叔?他為何要如此?”
陳敬沅道:“那日你沒在醉仙樓,你是沒看見,傅時淵特地趕來替沈姮撐腰,我感覺他倆的關係不簡單!”
明楚楚搖了搖頭:“他倆應該沒什麼,我在府裡這麼久,就沒見他倆說過幾句話。不過傅三叔處處護著沈姮倒是是真的。”
陳敬沅眉頭挑了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傻丫頭,男人最懂男人的心思。那日傅時淵在醉仙樓看沈姮的眼神,絕對算不上清白。他自以為掩藏得極好,可就是那麼一瞬間,我瞥過去的時候,便發現了一點端倪。若說他倆沒有什麼,不過是傅時淵礙著身份,端著長輩的架子,有賊心沒賊膽罷了!”
明楚楚坐直了身子,不可置通道:“不會吧?傅三叔一向端方自持,瞧著不像是那樣的人。”
“越是剋制的人,動起情來才越可怕!”
“你是說……”
陳敬沅臉上浮現起算計之色,語調輕佻地道:“不管是不是,我們找個機會試探一番不就行了嗎?”
“可是我之前設計過他們,他倆什麼事都沒發生。”
“那是你設計的地點不對。在傅府,他們膽子再大,也不敢做出出格的事,但若是到了府外……”
明楚楚嬌笑著勾上陳敬沅的脖子,柔聲道:“那都聽表哥的。”
陳敬沅在明楚楚小腹上趴了下來,認真地聽了聽,繼而撫著她的肚子道:“小兔崽子,你可得給你爹爭點氣,以後傅家所有的財富,都是咱爺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