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哥，不瞞你說，這房子我們真是撿著大便宜了！你別看蓋了十幾年了，那裡裡外外用的可全是好材料，牆皮啥的一點兒沒脫，我們搬過來啥都不用動。”

“那是，人家保生手裡的錢可厚著哩！他當時蓋這房子用的肯定是好材料。你再說人家房子這樣式，方圓幾里怕是再找不到第二家咯！”

“咯咯，是啊，我也是一眼就相中他家這樣式了。”

“你看看，這麼好的房子人家都不稀罕住咯，聽說一家子都搬市裡去了。”

周愛民聽見院裡有人找他，此時已經下樓來了：

“誒，山林哥，找我有事兒？”

“愛民，你要是手頭沒事兒，就去肥料廠幫幫哥。有個兄弟家裡頭有事兒，走的急，俺來不及招人。”

“行，行，沒問題！”

周愛民倒是答應的挺快，可曉月媽聽說肥料廠的活兒很重，100公斤的肥料袋子裝了一卡車又一卡車，丈夫怕是頂不住：

“山林哥，肥料廠活不輕吧？愛民能不能頂得住？“

“哈哈哈，那這樣。讓愛民先去我那兒幹幾天，要是不愛幹，我再另外招人，咋樣？“

就這樣，周愛民又從維修工幹回了扛大包的，只不過扛的不再是棉花而是農用肥料。曉月從沒看到過如此狼狽的父親，每天下班回來，他從頭到腳都沾滿了黑綠色的肥料粉塵，眼睫毛和鼻毛也都是綠色的，彷彿一尊腐朽長毛的木乃伊。

“爹，這個肥料吸進去是有毒的吧？”

“都這把歲數了，還怕啥有毒沒毒的。”周愛民從晾衣繩上找到一條短褲，轉身進浴室了。等他洗乾淨出來後，曉月幫著母親試探著問：

“要不，跟俺舅說說，去速凍廠吧？”

“不去！”

“愛去不去！累死你得了，那麼個破廠子，你還當成寶了！”，曉月媽眼看這頭倔驢油鹽不進，氣的渾身打顫。

周愛民到肥料廠不足一年，整個人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首先從外形上來說，頭頂的那片荒地每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大，臉、脖子、手臂凡是暴露出來的位置皆像是粘了一層土似的發乾、發黑，洗也洗不乾淨。

又過了2年，眼看剩下的頭髮實在成不了啥氣候，他就索性給自已剃成了光頭。後來牙齒也開始一顆接一顆的鬆動，當他拿鉗子將最後一顆牙拔掉後，曉月媽給他裝了一副烤瓷牙。把牙摘掉的時候，他看起來比大哥周愛民還要老。

曉月有一次從縣上放假回來，瞧見這個瘦削乾癟的無牙光頭老爹，大吃一驚：

“爹，俺姥爺70多歲了還滿嘴牙哩！你的牙咋都掉光了？頭髮也沒了？”

“你將來給爹買副好牙，買個假髮，爹不就又年輕了？”

“行。”

長期的重體力勞動，改變的不光是他的外表，最讓家人不能接受的是他越來越荒誕的行為和捉摸不定的情緒。

他突然開始頻頻講起小時候的悲慘生活，似乎每講一遍，憤怒便加一倍。以至於後來每次都是在極端憤怒的咒罵聲中結束每個故事的。他開始時只咒罵虐待過他的嫂嫂劉鳳英，後來也咒罵他的哥哥周愛國，再後來甚至咒罵故事裡的每一個人。這些故事都與曉月起初聽到的版本大相徑庭，比如嫂子給他吃漂浮在鍋裡的浮沫時，哥哥是不在場的。下一個版本就成了哥哥眼看著嫂子給他吃浮沫，下下個版本就成了哥哥授意嫂子給他舀浮沫。

他開始顛倒黑白，說自已的岳母和岳父從來沒有給予這個家半點幫助。甚至在一次爭吵中，他一口咬定玉琴偷偷將家裡的錢都給了岳父岳母，並揚言永不再登他們家門。

年紀尚小的曉凡很快就被他爹的言論搞糊塗了，他分不清那些有鼻子有眼兒的故事是真的還是假的：

“姐，姥姥姥爺為什麼不疼我們？”。

“姥姥姥爺很疼我們，這一點姐可以證明。”

而且每當曉月和她娘試圖做點什麼來緩和家裡的氣氛時，事情總會莫名其妙變的更糟。

直到有一次，曉月媽沒忍住，對著丈夫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他竟出乎意料的消停了好幾天。這幾天裡，他像一個做錯事受罰的孩子，一下班到家，就搶著洗碗洗衣服幹家務來討好她們。週而復始，陰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