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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半仙兒與歐式宮殿.2

“1條、2條、3條……”

周曉月扭動著屁股衝著便池內的蛆蟲尿尿,好幾個即將登頂的勇士就這樣被急流沖刷下去了。還有幾個僥倖逃脫上了岸,在墊腳磚周圍爬來爬去,企圖攻破最後一個堡壘。曉月搖搖晃晃踮著腳,擦完屁股,一溜煙兒逃離了這骯髒之地。多年以後,當一位雲南朋友把竹蛆端到她面前時,她很快便回憶起用尿阻擊它們同類的情形,那盤子食物也彷彿散發出一股子尿騷味。

北方的農村大都是這種旱廁。臭味熏天不說,一到夏天還會有成群結隊的蛆蟲從坑裡鑽出來,幾天後蛻殼變成一隻只綠頭蒼蠅。變成了蒼蠅後仍然還是繞著糞坑飛,曉月不明白它們艱難蛻變的意義在哪裡?

“娘,為什麼蛆要變成蒼蠅,它咋不變成蝴蝶呢?”

“變成蝴蝶不就亂了套了!誒,你這妮子,進家門咋不把孝衫脫了吶!走走走,尿完了咱快走,時間長了該有人說閒話了。”

曉月媽懷裡抱一個,手裡拉扯一個,兩條粗壯的小腿來回倒騰,朝著大哥周愛國家一路小跑。炮仗剛響了一聲,她們娘仨兒得趕在響第三聲前到達靈棚底下。一路上,剛剛1歲零1個月的周曉凡老是抓了頭上的黃色孝帽丟在地上,引得姐姐慌忙伸手左擋右擋。

“玉琴,大家可都看咱倆呢,倆孩子的媽了,還這麼沒譜兒!”

“小妮子非要回家拉臭兒,說這裡人多,拉不出來。”

“咋一家子都是個這!”

大娘劉鳳英那滿是蒼蠅屎的臉上擰出了十八道褶子,一雙帶刺兒的小眼睛賤狠狠的盯著曉月她娘。

炮仗響完三聲,靈棚內外頓時哭聲四起。曉月跪在稻草杆上,抬頭偷偷看了一圈,除了她爹和她娘,還有幾個年紀稍大的哥哥姐姐外,其他人一律都乾嚎著沒掉淚,像看客般地把這場喪事的氛圍嚎到了高潮。年僅6歲的曉月此時還不能明白奶奶沒了是怎麼一回事,就在昨天她才吃了老太太遞過來的一根香蕉。曉凡就更不必說了,他正小臉通紅的,撅著屁股試圖從地上爬起來。不一會兒,他竟然學會走路了,張著兩個胳膊搖搖晃晃的走出了靈棚,撲向正偷偷抹淚的他爹周愛民懷裡。

周愛民的娘是個苦命的人。早些年,經媒婆介紹,從城東遠嫁到了城西四十里外的二崗村。那時候,男女雙方結婚前不興見面。她只知道,她要嫁的人跟她同歲同屬馬。結婚當晚,她才發現他比她整整大一輪,實屬一個大馬,一個小馬。婚後生了三個兒子,因家裡困難,二兒子周愛軍1歲時便被當家的送給了縣裡一戶人家。小兒子周愛民剛3歲,當家的突然得病死了。後來老大周愛國娶了個厲害媳婦,前腳剛進門,後腳便將她跟小兒子周愛民攆了出去,一老一小在自家耕地上棚了一間屋湊合住了二十多年。再後來小兒子學得了裁縫手藝,又娶了個講道理的好媳婦,眼看著日子要一天天好起來,老人家卻得了癌症。為給娘治病,周愛民兩口子這幾年欠了不少窟窿。不過好在裁縫鋪每日還能進些現錢,維持生活倒是不成問題。時間一長,錢還會越攢越多的,兩口子總是這麼安慰彼此。

在老人家最後幾天,劉鳳英差遣丈夫周愛國將婆婆背了過去,還讓住在寬敞明亮的東屋裡。劉鳳英的心思周愛民夫妻倆當然明白,但老孃躺在床上,他倆也顧不得去計較。

是啊,太行山一個大大咧咧的擺尾,便在這冀南西部掃起一片丘陵。大自然的粗略,使得這裡岡巒交錯、溝壑縱橫。在他們二崗村的崗坡地界上(崗坡指溝溝壑壑的丘陵),遍地生長著野生茅草,土薄地旱,老實巴交的莊稼人年底一算,去了口糧才掙不到20塊錢。精明瞭半輩子的劉鳳英怎會放過這次佔便宜的機會吶?從小看到大的悶葫蘆周愛民竟然成了村裡唯一的裁縫,他還娶了一個猴精猴精的俊媳婦,往後怕是越來越難沾上光了。

“愛民,玉琴,這事兒也辦完了,咱兩家盤盤賬?”

“嫂子,盤吧,只是這盤賬得有理有據,只要有票,我們肯定認。”

“看你說的,親兄弟明算賬,不是俺的,俺一分也不多拿。”

“你看啊,大前天,前天,昨天,老慶和過來給咱娘打過三次止疼針,還有止疼藥。”

老慶和是村裡的赤腳醫生,這幾次打針曉月媽也都在,她點了點頭示意劉鳳英繼續說。

“孝布、壽衣、棺材、租靈棚、鄉藝、菸酒、酒席,對,還有紙紮,那紙紮可貴吶,一個十幾塊錢。這是票,你點點。”

劉鳳英那滿是蒼蠅屎的臉上堆滿了笑,她回頭看了看周愛國,周愛國趕緊低下眉眼猛吸了一口煙。她伸手把票遞給周愛民,周愛民接過後又轉身遞給玉琴,自已則黑著臉蹲在大哥旁邊,點燃了一支菸。 是啊,在這個時候,作為親兒子的他們怎會有心思算這些爛賬呢?如果說喪事上亂哄哄的,忙著接待姨娘老舅、姑侄叔伯而顧不上傷心的話,那麼現在賓客散盡,一切又歸於平靜,自然是又會想起那剛死去的苦命半輩子的娘了。

“嫂子,這咋還有幾張手寫的?”

“哎,誰能料想能有這麼多人來,這中間肉不夠了買肉,酒不夠了打酒,誰還顧得上要票啥的!我估摸著寫了個數,絕對是隻能少不能多。”

“嫂子,你這樣俺可就不能認了。”

“誒,玉琴,你要是這樣的話,嫂子就得跟你掰扯掰扯了。咱娘生病這麼長時間,街坊鄰居,親戚沒少去瞧吧?那送的雞蛋、點心怎麼沒見你拿出來過吶?”

“嫂子,為了給咱娘看病,俺們……”

院子裡幫忙收拾的街坊鄰居聽見了他們的吵吵聲,便三三兩兩的往屋裡頭偷看。周愛民臉皮子薄,眼看著臊的不能行,便一把抱起曉凡往外走:

“大哥,就按你算的吧。明天你來告訴我個總數,咱倆一人一半。”

“誒,誒。”

蹲在牆根的周愛國臉早就紅到了前滷門,一邊連連應聲,一邊站起身啪嗒啪嗒的拖著雙縫了白布的懶漢鞋相跟著往外走。

周愛民跟大哥相差24歲,所以哥哥娶妻生子後,他實際上還是個穿開襠褲的小屁孩兒。在周愛民的記憶裡,大嫂劉鳳英一進門,他跟娘便搬去了村口的小棚屋裡生活。四五歲的孩子哪能耐得住寂寞,他常常從村口跑到村裡,跑1裡地找小夥伴玩,他娘腿腳不好還得上工幹活,也沒法跟著他,便只能囑咐他晌午到大哥家裡吃口飯。

劉鳳英起初只允許他吃一碗漂在最上層的浮沫,而且不允許他回第二碗。等他稍大點兒,便能在家照看哥哥的孩子們。劉鳳英和家裡其他人,都要到生產隊掙工分。他說,那是他小時候最快樂的時光。他這個小叔叔無論走到哪兒,身後總是會跟著3個大大小小的孩子。就連他上廁所時,孩子們也會在茅坑旁佔一排,聽他講故事。劉鳳英那時對他也不錯,畢竟他把孩子們照顧的很好,讓她們幹活沒有後顧之憂。等他8歲開始上學時,劉鳳英對他態度又逐漸冷淡。後來,甚至開始冷嘲熱諷,沒人的時候還會拳腳交加。她說的,他是家裡唯一一個吃白飯的,沒有貢獻的人。

這位大嫂的厲害他在那時便領教了,以至於現在到了而立之年,看到她還有些發怵。不過曉月媽並不怕劉鳳英,這位胖胖壯壯的婦女在出嫁前也是個厲害的主兒,一個女孩子能經常把左鄰右舍的哥哥們欺負的嗷嗷亂哭。也多虧了曉月媽,否則照周愛民這軟弱性子,怕是要被劉鳳英拿捏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