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夜幽風輕,連遠處大山虛影的那種厚重壓抑,都被這明月清風,憑白削去了幾分。
山腳下三間不大的茅草屋外,一個年輕漢子正焦急的再屋外來回踱步,抓耳撓腮間,時不時的還停下身,靠到牆上側耳細聽屋內的動靜,似乎是裡面越是安靜,漢子的心跟著越如火焚。
茅草屋不遠處的一個碾米石滾上,一個阿公坐在上面,吧嗒吧嗒抽著旱菸正歡,偶爾抬起渾濁的眼眸,看看漫天的星斗,垂首閉眼間,眸子中似乎有殘留的星輝掉落地上。
只是那張老臉,猶如村子外那株百年杏樹盤根錯節的老根,溝壑間刻滿了歲月和風霜,阿公時不時的還將菸斗在石滾上磕兩下,抖落裡面殘留的煙渣。
許久,終是從茅草屋裡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門外的漢子止住腳步,飛奔上前,又被剛出屋的穩婆攔住身形,那表情似乎更焦急了。
又等了許久,才有穩婆抱著一個皺巴巴的嬰兒遞給漢子,漢子輕輕接過,只不過心思依舊在屋裡婆娘身上,胡亂瞟了一眼襁褓裡的嬰孩,又探出頭朝屋內不斷張望,不過卻被穩婆大力的關門攔住了眼神。
漢子只得將嬰孩抱到石滾邊坐著的阿公旁邊,老漢這才起身看看嬰孩,再抬頭看看天,原本月朗星稀的天空,不知自何處飄來一朵烏雲,不偏不倚,剛好將那北斗七星第五顆玉衡星牢牢遮住。
老頭單手指節一陣掐算,對著漢子道:“就叫許衡吧,隱去一個玉字,也沒那般招搖。”說完吧了兩口旱菸,揹著菸斗就緩緩離開了。
阿公也老了,腳步開始格外蹣跚。
漢子抱著嬰孩對著遠去的阿公恭敬施了一禮,見穩婆將一切弄妥當,這才急匆匆的進屋,探望剛生產完的婆娘。
見婆娘已熟睡,漢子將嬰孩輕輕放在母親懷裡,轉身又朝屋外那間雞舍走去,望著裡頭唯一的一隻老母雞,漢子又搖搖頭,咬咬牙,對著遠處幽暗的大山虛影咒罵了幾句,操起牆上懸掛的弓箭,頭也不回的往大山深處遁去。
漢子沿著以往狩獵的小路一路往上,直到天色漸明,才打了兩隻小野雞和一隻野兔,還想繼續狩獵,想到家裡生產完還粒米未進的婆娘,這才一臉惋惜的匆匆下山。
嫻熟的殺雞,走在廚房叮叮噹噹一陣操弄,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忙不暇接的走進裡屋,男子見嬰孩已經開始嘟嘟吸奶,只是小臉皺巴巴的,像只未脫毛的小猴子,似乎也不如別人家的那般活潑。
哎,漢子放下雞湯,走出屋外,嘆了口氣,這鬼世道,這孩子這般虛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小許衡還是堅強活下來了,小身體似乎格外的賣力在長,三歲已經和同齡幼童差不多大了,除了瘦弱一點。
唯一隻是那隻左眼似乎是越長越不正常,隔遠望去霧濛濛的一片,近前細看所有東西又在,只是那眼珠混黑一片,似是沒有瞳仁般,總是覺得有什麼東西將那隻眼睛明輝遮住。
小許衡五歲,已經和同齡幼童一般了,身體也在爹媽的精心呵護下漸趨壯實,眼睛也恢復正常,不細看以與常人無異。
漢子又反覆詢問,只是小許衡自已也覺得眼睛沒有任何異常,遮住右眼,左眼一樣能視物,漢子便沒有再管。
斜風細雨,乍暖還寒,又是一年春。
村口那株杏子樹,如同老人遲暮般,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好似到了生命最後時光。
起先只是驚蟄半夜幾道春雷,將老樹半邊劈得焦黑,幾日之後,一群熊孩子才循著腐臭味,從老樹腐爛的樹幹中拖出一條大花蛇,那蛇頭之上,似乎還有微微隆起的鼓包。
老樹也如那小許衡般,似乎努力的在活著,只是一個是日薄西山,一個卻是旭日初昇,那僅剩的幾顆枝丫,擠出最後生機,奮力開出了幾朵白淡的小花。
無錯書吧只是棵杏子樹而已,並沒有引起村民的過多關注,只有那揹著旱菸的阿公,在午夜春雷的第二天清早,來到老樹下,對著老樹發出一聲聲嘆息。仔細撫摸那快枯萎的樹幹,像是親人快逝去般,久久不願離去。
歲月不饒人,老來方知人生不易,阿公一聲嘆息,彷彿也耗幹了身體最後生機,那雙眼睛愈發渾濁,步伐也越來越蹣跚,揹著旱菸,踉蹌著漸行漸遠。
晚上,阿公便在自家的土炕上溘然長逝,老樹彷彿有感應,一夜之間,便抖落那半樹不多的白花,這是在為阿公送行…
阿公無兒無女,村民自作主張,將阿公葬在了老樹旁邊不遠處,墳頭正對著村裡那條唯一進出的土路,唯一陪著阿公的,只有那盞不知抽了多少歲月的旱菸槍。
孩童們依舊在快死去的老樹上嬉戲,六歲的小許衡,年紀不大,已是村裡一霸,連大他幾歲的孩童,也以他為首,枝頭晃盪間,竟也有幾分猢猻的模樣,看得樹下孩童豔羨不已。
也只有膽大的孩童,才能如猴子般在樹間晃盪嬉戲,只是沒人再為樹下孩童打落那一顆顆酸澀的青杏,樹下幼童多少有些失落。
以往,都是有膽大的孩童爬上去,自已吃飽了,才將一顆顆未成熟的青杏打落下來,下方守著的孩童撿起來洗也不洗,將果實在比地下還髒的破爛衣衫上擦兩下,顧不得酸澀,幾口就下肚了。
缺衣少食的年歲,這可是幼童不多的零嘴。
樹間晃盪著小腳的小許衡也是很懵懂,去年還滿樹的杏子,今年怎一個都不見了?抬眼間,不知怎瞥見那枝丫最高向陽處,一個碩大的黃杏正朝天矗立,果肉晶瑩,似乎還有淡淡日光在上面流轉,隔著幾米,都能聞到垂落的絲絲香氣。
小許衡擦了擦口水,動身往那黃杏攀爬而去,辛得小許衡身軀還較為瘦弱,幾次險而又險,差點掉落,最終那黃杏還是被一隻小手捏在手裡,只是那黃杏格外的大,小許衡一隻手差點把握不住。
將黃杏往胸前一塞,這才退到起先玩耍的那根枝丫上,再也受不住懷裡黃杏散出的誘人香味,拿出來幾口就下了肚,狼吞虎嚥之下,那堅硬的果核竟然硌掉了自已一顆板牙。
小許衡大為惱怒之下想將果核遠擲,不知怎麼又瞅見那果核上的花紋分外的好看,將果核往懷裡一揣,回頭讓阿媽穿個小孔掛在胸前,誰不聽話就拿果核砸他。
小孩子念頭一起,便再也按耐不住,這才在樹下小夥伴羨慕的目光中,匆匆溜下老杏樹,瘋一般往家裡跑去。
阿媽!阿媽!還未到家跟前,小許衡便開始急切呼喚阿媽,推開門,就見阿媽正在一針一線給自已縫製獸皮襖子,一把扯開阿媽拿針線的手,掏出胸前的果核,非要阿媽穿個小孔,弄跟繩子掛在胸前。
阿媽也不惱,滿眼溺愛的摸了摸小許衡的小腦袋,接過果核,只是怎麼試,也無法在果核上面穿個小孔,阿媽見小許衡一臉失望,只得將果核用青線纏繞,打了一個圓球結,小許衡這才不情不願接過,又匆匆跑出門,去尋他那幫小夥伴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