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楚阿魚，阿公阿婆說，我是他們在河邊打漁時，撿來的女嬰，所以為我取名阿魚。
我家住在桃花村最東頭，我最喜歡的人是阿公阿婆，最討厭的人是住在隔壁的阿蠻，還有住在村口的蝦米。
因為他們倆天天欺負我。
我平時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盯住家裡那隻下蛋老母雞的屁股看，等它咯咯噠下了蛋，阿婆就會及時去雞窩將蛋拾了，煮給我吃。
在桃花村裡，我是唯一能吃到雞蛋的閨女，阿婆每次煮了雞蛋，就把屋門關起來，笑著催我趕快吃，別被村裡的人看見了，不然回頭又要說閒話，說什麼女娃子命賤不配吃精貴的雞蛋。
我聽不明白，女娃子和男娃子有什麼區別嗎，不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
剝掉雞蛋的殼，我將雞蛋湊向阿婆。
“阿婆你先吃。”
阿婆笑得臉上的褶子一層層堆起，蒼老的手掌摸著我的頭。
“阿魚吃正在長身體，全給阿魚吃，阿婆不用長身體了，因為阿婆已經吃夠了。”
吃完雞蛋，阿婆讓我將雞蛋皮丟給老母雞，這樣下次很快就又能吃到雞蛋了。
我把蛋皮丟給在院子裡咯咯亂逛的老母雞，老母雞立刻興奮地叼起蛋皮跑走了。
阿婆天天帶我去山上割豬草，回來切碎了餵豬。
山坡上我遇見同樣來割豬草的春杏，她又瘦又黑，揹著一個大大的竹筐子，手拿鐮刀。
我問她什麼是男娃，什麼是女娃。
“男娃站著尿尿，女娃蹲著尿尿。”
春杏告訴我，她說完又開始割豬草了，鐮刀在她手中揮舞地又快又直，順著草根齊齊割去。
春杏說如果天黑前割不完兩大筐揹回家，今晚又要捱打餓肚子了。
“等明年，你估計也要揹著大竹筐一個人出來割豬草。”
我今年五歲，春杏比我大四歲，她說再過兩年，她就不用出來辛苦割豬草了，她娘會將她養在屋裡養白了，教幾年女紅活，就將她嫁人。
村裡的女娃子都是這樣的，她們長大，好像就是為了被父母嫁給男娃，然後繼續生兒育女，她們生出的女兒也和她們一樣。
“你覺得崔蠻怎麼樣？”
春杏問我。
崔蠻就是住在我家隔壁的阿蠻，和春杏同歲，他家是獵戶，他爹生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是打獵的一把好手，阿蠻也和他爹一樣，個頭比同齡人大了不少。
他總是喜歡揪我的辮子，手勁大，揪的老疼了，濃眉大眼高鼻樑，瞪著人的模樣很兇。
所以我討厭他。
“算了，你現在懂什麼。”
春杏懂得比我多，我不懂的事，她都懂。
“阿魚，這裡有野莓，快來摘。”
春杏指著一處長了野莓的地對我說。
野莓小小的，紅彤彤，只有外面一層皮有點甜，裡面是白色軟綿綿的絮狀，沒什麼味道。
阿婆割完豬草，岣嶁的腰用力揹著滿滿一大筐溢位來的草，喚我跟她一起回家。
我在路上邊走邊思考，男娃究竟是怎麼站著尿尿的，我為什麼只能蹲著。
阿婆在院裡切豬草，囑咐我只能在院子裡玩，千萬別跑出去，小心被狼叼走。
我在院子裡數摘回來的野莓，數一遍，吃掉一顆，等只剩三顆時，聽見院外有人叫我。
一個人探著腦袋，是阿蠻。
“阿魚，出來。”
他對我晃了一下手，手中似乎拿著好吃的東西。
我走過去，阿蠻從背後拎出一隻死兔子。
“這是我在山裡下陷阱捉到的野兔子，送給你，拿你們家種的菜換一隻兔子好不好？”
阿蠻家是獵戶，不缺肉吃，而村裡的其他人家，包括我們家，一年到頭能吃到幾滴豬油就不錯了。
兔子的誘惑巨大，我不由地吞嚥了一下口水。
阿蠻繼續對我。
“去找你阿婆來。”
我搖搖頭。
“不行，上次收了你的兩條魚，阿婆說我了，我們家的菜也換不起肉，你還是拿回去吧。”
“不換也行，那我請你吧，等會兒吃晚飯，我偷偷將我的留給你好不好？”
我繼續搖頭。
“不要了，你會害我又捱罵的。”
“你偷偷地，別被發現就好了。”
“不要。”
阿蠻從懷裡掏出兩個野果，塞進我手裡。
“那好吧，送你兩個果子總行了吧？”
我神色一喜，立刻用袖子擦了擦野果，張嘴就往嘴裡送。
阿蠻嘻嘻笑問我。
“甜吧？”
我拿著百得的野果，轉頭就要走。
“誒你去哪裡啊？怎麼連聲謝謝也不說！”
阿蠻拉住我。
“我都給你送多少好吃的了，你怎麼還是不對我說句謝謝呢？”
這是他主動送給我的，怎麼能主動向我要謝謝呢。
阿蠻問我。
“我陪你在門口玩會兒遊戲好不好？”
“阿婆說不能出門，會被狼給叼走。”
所以阿蠻站在門外，我站在門裡，中間橫著一道門檻。
“山裡的狼不敢來我家，它要是敢來，我爹就殺了它剝皮取肉。”
那也不行，我要聽阿婆的話。
“好吧。”
阿蠻遺憾地用手揪了揪我頭上扎的兩根辮子。
好疼，他老是這樣欺負我！
傍晚阿公扛著鋤頭從田裡回來，帶回一把草，為我編草螞蚱，草蜻蜓，草蝴蝶，草鳳凰，反正阿公那雙手很厲害，什麼都能編出來。
日子一天又一天我過去，我漸漸到了春杏割豬草的年紀，可是阿公阿婆什麼活都不捨得讓我幹。
村裡人都笑話阿公阿婆，這是把撿來的丫頭當成大小姐養，我長得這麼漂亮，要是未來送進王宮做皇妃，那我的阿公阿婆就飛黃騰達了，說不定阿公還能落個官老爺的帽子戴戴。
阿公只是笑笑。
我八歲了，卻連衣服都不會洗。
阿婆在河邊和別的婦女婆子一起洗衣，婦女婆子們邊嘮叨邊聊到了我，問阿婆，我不會做家務，以後嫁了人可怎麼辦。
阿婆從河邊回來後，晚上和阿公談起了話，阿婆說他們的年紀大了，不知道還能陪我幾年，要不趕緊想想辦法，給我找個不用吃太多苦，將來又能養活自已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