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老二在許財主家有吃有喝,本該是開心的事。可是這兩日他卻是愁眉苦臉,唉聲嘆氣。“咱們在這兒風吹不著日曬不著,孩他娘在家沒個嚼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說罷,看了看應長川的臉色。
應長川恍若未覺,慢條斯理地用棉線沾了墨汁在賬本上劃線、分欄。“你若是閒著沒事做,不如來幫幫我。”應老二頓時精神一振,忙不迭上前。
“這些,每一頁都像我這樣用線標好,”應老二不解,“我有大用。”應老二趕忙應好。
這兩日應老二也算是看出來了,這個替代了自已兒子的應長川該是個十分有本事的人,無論是面對許財主,還是做事,都與他們這些村裡的泥腿子們不一樣。具體的他說不上來,總之就是叫人信服就是了。
原本應老二來這裡就是打算碰碰運氣,萬一能尋到許財主家的短工,他能賺幾文錢帶回去給他們兩口子換幾個窩頭或是麵餅子充飢。誰知道這個應長川有本事,竟叫許財主留下,有吃有喝,還有好屋子睡。
應老二一邊感慨,一邊在心裡暗暗擔憂家中老妻。也不知道家中沒有糧食,這三日她會是個什麼光景。
賬本繁多,且出入賬明細複雜,應長川翻了兩本就看得眼花繚亂,完全就是一本本的流水日記賬,要想從裡面找出某一天或是某一月的收入或成本總數,恐怕要手工核算一個月。應長川可沒那個閒工夫,索性決定刪繁就簡。
按照資產、負債、所有者權益,成本、收入等科目,加上所有會計專業必背的那句“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原則,再加上萬能的“會計恆等式”。
齊活兒!他要給這個時代的人一點現代的複式記賬法的震撼。
應老二目瞪口呆地看著應長川一邊翻看賬本,一邊運筆如飛,口中還唸唸有詞。什麼固定資產,什麼當期損益,什麼成本利潤,借方貸方……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根本聽不懂,難不成是鬼話?應老二想要離應長川遠一些,但看到他認真做事的樣子,只得默默低頭幫忙劃線。
他說有大用,那就幫一把。
許財主說三日為期,卻也不是完全放任,每日還會在空閒的時間來視察一次。應老二每每這個時候總是十分緊張,應長川只忙著做自已的手頭的事,並不理會。許財主這時就會在旁邊自已翻看已經做好的賬目,有時偶爾問上一兩句,應長川也會簡單給予解答。應老二聽不懂二人在說什麼,但他十分有眼色地發現,許財主似乎很滿意,甚至話裡話外有了想要留下應長川長期效力的意圖。
應老二情緒複雜。若此刻在這兒的人是自已的兒子該有多好。若真能在許財主府上謀個賬房先生的長工,他們應家就能擺脫地裡刨食的日子,全家搬進平陽鎮,過鎮上人的生活。
應長川對許財主的許下的“高薪工作”並不是十分感興趣,甚至聽起來就像是現代的自已給員工畫大餅一樣。“員外莫怪,家中尚有七八十的父母,下有未開蒙的幼子,實在是脫不開身。”應長川知道,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已給的。
許財主頗為遺憾的搖搖頭,“行吧,不過先生這個所謂的複式記賬法挺有意思,先生若是肯教給我。”
應長川眉毛一挑,面上皆是為難之色。“此法是我多年潛心鑽研所得……”應長川看向應老二,“啊,對,是,是吧……”
應老二越說越小聲,許財主也是個人精,自然能聽出來應長川言下之意。
“我買!我願出二十兩銀子作為束脩,還請先生教我。”應老二頓時瞪大了眼睛。多少?二十兩!那可是家裡三年的花用!
應長川卻並沒有多驚訝,面露遺憾之色。
“員外,非是應某貪財,實在是我心繫朝廷。都說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此法是我打算進獻給朝廷的良方,打算用它來謀求一官半職。若是二十兩銀子便能教給員外,實在是低估此法的價值。”
許財主暗自腹誹讀書人果然一肚子的黑水,卻又不得不強撐起笑臉。從他看重複式記賬法開始,在商場中他就已然處於下風,只能任由應長川抬高此法價值。應長川如今算是掌握著這項專利技術,待價而沽,如此而已。
“那先生出個價吧!”許財主咬牙,“只要先生滿意。”他做生意這麼多年,雖然大字不識,但嗅覺敏銳。他能感覺到這個所謂的“複式記賬法”很有可能改變些什麼,儘管現在他說不上來,但直覺告訴他,這個東西不簡單。
送走了許財主,應老二木著臉回了屋子。
應長川還在伏案忙活手裡的賬本,應老二慢慢蹭到應長川身邊,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噗通”一聲跪在了應長川腳邊。應長川皺眉,“您這是做什麼?”
“先生,求你從我家川兒的身上走吧!”應長川愣住。
應老二算是看明白了,這位附身在“應長川”身上的不是凡人,隨隨便便一張口,便從許財主身上要走了五百兩銀子,這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銀子,可是卻被這人輕輕鬆鬆就拿到手。偏偏人家還一副看不上的樣子,許財主問他要現銀還是銀票,他嫌現銀太沉,要了五張輕飄飄的銀票。應老二手裡捏著輕飄飄的五張一百兩銀票,內心震顫。
這是用自已兒子的命換來的。
“五百兩我不要,只要先生能叫我兒子回來……”應老二老淚縱橫,“先生有大能,一定能叫我兒回來的,對吧!”應老二透過朦朧的淚眼,眼含希冀。
應長川自認能力卓絕,在前半生裡,一切都可以在自已的掌控之中。可是這場意外事故,讓他莫名其妙到了這裡,一切都超越了他本來的認知。他開始感到有些無能為力。
比如眼前這個場景,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個失去兒子的父親。
“對不起……”應長川嘆了口氣。
應老二捧著輕飄飄的五百兩,卻像是拿到現銀那般沉甸甸,令他雙手顫抖,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