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應長川就來白叢雲這裡銷假。
“山長,聽正心說,您找我?”白叢雲從考勤名冊中劃去應長川的名字,抬起頭來看他。
白叢雲眼神有些複雜,他不知道把這件事告訴應長川是不是正確的決定,但轉念一想,書院也不是不透風的牆,總有一日訊息會傳進應長川的耳朵。與其讓旁人添油加醋,倒不如自已先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也省的後續費力解釋。
“確有一事需要同你聊聊。”白叢雲起身,順手關上了房門。
應長川:!!!
看來山長要說的這件事是機密事件。
“今年的學業已然過半,不知道你近來所學如何。”白叢雲在說正事之前還是決定先鋪墊一下,“徐博士那裡只能瞭解你平日裡的表現,具體水平程度,還是你自已體會更深。”
應長川想了想,“學生在策論方面仍有不足,徐博士偏重策論方面,學生還需要向博士多多學習。”
白叢雲聽罷有些不滿意,“實話實說,不必自謙。”
明白了,這是來摸底來了。
“哦,<素問>和<章歌>已經自學完了,只等博士在課中教授,也能再鞏固一遍,查漏補缺。昨日徐博士託正心給我抄了我缺課這幾日的策論題,昨夜裡我大致看了一遍,不是很難,要不了三日就能全部做完。”
白叢雲點點頭,“回頭寫完的策論先交給我看一遍。”
應長川心中疑惑,但還是先應了下來。
“山長,我就是單純提個建議啊,只是個建議,採納不採納完全看您,而且最好,這個建議您也別跟別人提是我說的。”不然我怕我晚上睡覺都要兩個眼輪流站崗。
白叢雲點點頭,“好,你說。”
“我覺得您要是想定期掌握各個學生的近期學習水平,咱們書院直接搞一個模擬考試就行,直接將學習水平進行量化,學生的學業水平以分數的形式體現,方便快捷直觀。”應長川侃侃而談,“學得好的學生,能得高分,學得差的學生,只配得低分。根據分數的高低進行獎懲,這樣還能鼓勵高分學生繼續努力,順帶鞭策低分學生迎頭趕上。”
白叢雲聞言,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
倒還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那如何區分水平好壞,總要有一個……”
“分段標準。”應長川立即接話,“這就需要山長和各位博士制定一個得分標準,比如一個知識點得十分,滿分一百分,這就是百分制。或者十分制,一個知識點一分,滿分十分。若是百分制,六十分為及格,六十分以上為優良,六十分以下為差。若是十分制,也是同理。這只是學生的一個建議,決定權還是在山長和博士手裡。”
白叢雲越琢磨越覺得這個法子可行,只是現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說。
“好,我會和你們博士認真考慮。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需要同你說。”
應長川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想必你肯定知道揚州的清源書院。”白叢雲斟酌著開口,“近來咱們書院有訊息得知,這家書院一直在打聽你的訊息。”
應長川皺眉,昨天聽宋端跟他提起過這件事,不過他仍舊很疑惑清源書院為何要打聽他?距離三年後的春闈還早,況且自已現今也沒有什麼很矚目的成績吧?
“你最近沒有跟別的書院有過往來吧?”
應長川可以指天發誓,自已並沒有接觸過任何別的書院,去沂州之前整天就是白鶴書院和家兩點一線,偶爾會去正在裝修的美容院監督一些工程進度,其餘時間絕不會跟任何外人接觸。就算去沂州城這幾日,所有行程也都是圍繞應王氏和晁承志展開,完全有跡可循。
“你先別激動,你的人品有目共睹,書院自然相信你。只是現在朝中黨派之爭愈演愈烈,難保有些人打一些歪主意,書院也是以防萬一,好早早定下應對的計策。”
白叢雲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你再好好想想,近些日子以來,有沒有哪些地方讓你覺得可疑的。”
應長川搖搖頭,“若是我有覺得可疑的地方,我早就報給您知曉了。”
“既然如此,那你最近就多注意一些,你與正心交好,你們二人就多……”
“不過,山長。咱們向來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想個法子,主動做局引賊入局,咱們來個甕中捉鱉,既省心又方便,豈不是一舉兩得?”
白叢雲自然想過這個辦法,只是做局說得簡單,怎麼做,誰來做?難道要用應長川的性命來賭一個未知的危險?
那不行,白鶴書院從來不會將學生推出去做誘餌。
白叢雲義正言辭的拒絕。“書院不能叫學生以身犯險。書院會想出辦法的,你們只管好好唸書。”
不是,抓個想探聽訊息的賊而已,怎麼就賭上性命了?
沒這麼嚴重吧?
“只要計劃的周密一些,我想應該不成問題……”
“不行!”白叢雲立即回絕,“你不知道這事的利害。”
“曾經我們也以為就只是探聽訊息而已,卻是萬萬沒想到,居然就害了一個學生的性命。”白叢雲面露回憶之色。
自古以來,黨派之爭從來都不是嘴上說說而已,而是真真切切的流血犧牲,踏著萬人的屍骨才能爭取到的勝利。白叢雲曾經也分屬這其中的一黨,只是最終看透了朝堂中相爭的本質,心灰意冷,反而更喜歡白鶴書院這獨一份的清閒自在。
若是今後能叫學生們摒棄黨派之見更好,只是這並非一朝一夕就能改變得了的。
“白鶴派和清源派從前朝就有一爭高下的心,只是迫於前朝輕視文人,處處打壓,二者尚未成氣候。後來前朝覆滅,新朝初立,太宗皇帝對白鶴書院和清源書院禮遇有加,這才令兩派一較高下的心死灰復燃。直到本朝,黨派之爭已然根深蒂固,都想在官家面前爭一個天下第一,就算官家有心平衡兩派,也總會有人不滿。”白叢雲嘆了口氣,“如此下去,總會養虎為患,就算官家不下令清繳,後世總有一日威脅到皇權,也總有人徹底清算兩派。”
應長川何嘗不知道,若不是官家開始忌憚白鶴派與清源派的朝中勢力漸大,也不會提拔兩派領袖做左右丞相。雖說是帝王的權衡之道,但也很好的牽制住了兩派肆無忌憚的爭權奪利。
至少左右丞相為了避嫌,就要在兩派之間做到公平一致。
可是如此,也遏制不住兩派想要爭第一的心。過去新朝初立,兩派的較量還只停留在打筆仗,文人較量向來都是用文章說話。誰的詩作流傳最廣,誰的文章七歲小兒熟讀成誦。諸如此類。可是如今已經演變成了文人之間相互攻訐,言官們整日能收到檢舉信。你舉報我家宅不和,我舉報你父子不悌不孝,一整個大亂套。
直到朝堂之上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之後,各家一來一往,打的有來有回,勢均力敵,根本分不出勝負,文人們索性就將目光放在了兩派的發源地。
我弄不倒你,就乾脆直接叫你們這一派斷絕傳承好了。聽說你們書院今年有個好苗子?拔了拔了,到時候春闈絕對是我家書院奪狀元。什麼?敢動我家書院的好苗子?那你家書院的第一名也別想活!
於是,不知從哪一年開始,就總有一些書院中比較拔尖的學生莫名其妙失蹤或是死亡。
“所以今年輪到我了?”應長川臉色有些一言難盡。不是,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怎麼還有生命危險了?
白叢雲又嘆了口氣,“書院已經儘量在掩藏你的訊息,我跟你們博士也商量過,會好好收藏你們平日裡的習作,也不會在外人面前談論你們,但沒想到還是被有心人尋到可乘之機。”
“那我冒昧問一句,白鶴書院就沒有什麼舉措制裁清源書院嗎?”
白叢雲擰緊了眉毛,“當初請我來做白鶴書院山長,右丞相是不同意的。”右丞相出身白鶴書院,曾在白鶴書院與清源書院的春闈爭奪戰中脫穎而出,奪得頭籌。
“為何?”
大概就是白叢雲一心想要讓白鶴書院與清源書院重修舊好,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讓右丞相始終對他不滿。
“但是沒辦法,我是官家定下來的山長,右丞相再如何不滿,也不能抗旨。”這聽起來還有點小驕傲。
好好好,官大一級壓死人是吧!
“長川,長路漫漫,我們許是看不到兩派平息的那一日,若你們能有辦法叫書院不致斷絕,我們就是死也無憾了。”
——
“啊,這麼嚴重啊?”宋端得知白叢雲與應長川的談話內容之後,十分驚訝。
“我還以為就是普通的院校之間的競爭,這都賭上命了,這可不是簡單的競爭了!”宋端放下筆,“我就說這些文人太可怕,心真髒!”
趙道謙從宋端身邊走過,聽到宋端的最後一句話,詫異地瞧了他一眼。
應長川覺得好笑,“你別忘了,你現在也算文人。”
宋端搖了搖食指,“NO!我跟你們文人圈有壁,你們學霸的世界我融入不進去。”應長川笑著搖頭。
“不過,哥,你不怕嗎?我去查了,咱們白鶴書院的確是死過幾個學生,還都是莫名其妙就死了,至今都沒破案呢。”宋端湊近應長川,小聲道。
應長川疑惑,“你怎麼查出來的?”
“這還不簡單,問徐博士就行了啊!他都在書院教過多少年了,書院裡的事情他要是不清楚,那估計就連山長都不一定知道。”
“是嗎?”
“要不哥,我把我家的護衛借你?你這聽起來多危險啊,你說你要是真碰上什麼事,應叔應嬸兒還有俞姐怎麼辦。或者你要不跟書院申請一下,住宿舍也行。”
應長川冷笑,“旁人要是真有害人之心,我在哪兒他們都能找到下手的機會,倒不如給他們個機會,就看看他們能不能把握住了。”
宋端皺眉,“不是,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甕中捉鱉,關門打狗。”
……
“山長不是不叫你以身犯險嗎?你怎麼還提?”宋端氣憤,“你別不當回事,你可是咱們白鶴書院的希望!”
應長川無謂地擺擺手,“你不是說你家週三很強嗎?借我用用,抓到人就還你。”
——
“借我?”週三皺眉,“為什麼要借我?”
宋府管家搖了搖頭,“不知道,就說是叫你去保護那位應秀才幾天,等這事兒過去了你再回來。”
週三眉頭皺得越發緊,“少爺也同意了?”
“啊,自然是同意,而且這事兒好像就是少爺跟應秀才提的,說你功夫好,借他用用,不算什麼。”週三能想象到自家少爺說這些話時的語氣和神態,應該也是這般無所謂,像贈送物品一樣,隨便抬抬手就將他轉手。
明明前兩天才說過,少爺只有他了。難道這句是哄他的嗎?
“少爺,就沒說別的?”週三問話時帶著些試探和不自信。
管家思索再三,“沒了,就說了這些。而且少爺好像有事,急著要走,並沒有空閒說其他的。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啊?要不你告訴我,我幫你傳話?”
週三搖搖頭,“沒有。”
“我現在就要去嗎?”
“那倒不用,你明日送少爺去上學,之後就去書院跟著應秀才就好。”週三點點頭,管家又道,“那這幾天我就安排老周跟著少爺,你看行吧?”
週三點點頭,老周穩重,功夫雖然差了他一大截,但對付一些三腳貓功夫的小毛賊是夠了。而且老週一身橫練的外家功夫,護住少爺不成問題。
入了夜,週三拎著酒壺坐在了宋端屋裡的房頂上。涼風習習,酒意上頭,但他卻越來越清醒。
心裡也越來越堵得慌。
宋端聞著酒味從屋裡出來,一抬頭就看見週三面向著月亮而坐,一手持劍一手捧酒壺。
哇,這就是江湖人的灑脫麼!可真帥啊!
“週三!你怎麼上去的?能不能把我也接上去?”宋端在下面大叫,週三手中的酒壺頓了頓,又喝了一口。
心裡更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