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長川滿懷心事地回到客棧,俞幼英已經打包好了行李,還叫小二和小四去買了路上用到的乾糧,只等應長川回來後就動身回平陽鎮。
一家人尚在緊張忙碌,應長川不聲不響坐在桌前,一副“我有心事”的模樣。
應王氏推了推俞幼英。俞幼英正忙著將行李送到騾車上去,應王氏一努嘴,俞幼英看向應長川。
“他咋了?”應王氏問俞幼英,“怎麼回來就是這副樣子?”
“不知道,這是在外頭遇到什麼事了?娘,你去問,我得把這個送下去,騰不開手,爹還在車上等著呢。”俞幼英手裡的行李沉,不方便叫應王氏搬下去,應王氏本來想叫俞幼英去問,眼下大家都在忙,只有她因為身體不好,家裡人不叫她幹活。
應王氏在應長川身邊坐下。
“這是碰上什麼事了,跟娘說說行嗎?”應長川回神,難得露出困惑的表情,在應王氏看來,這樣的兒子更叫她心裡放不下。一想起之前一度想要放棄自已,狠狠心離開兒子兒媳,她如今是狠不下這個心了。
應長川其實在回來的路上想了許多。晁承志嗜賭又愛財,身上小毛病不斷,但是隻有一樣值得人拿出來說道,那就是醫術。
可是據他所知,當初太醫院將晁承志除名,用的理由就是醫術不精。這還是剛才長隨師兄告訴他的。
既然這樣的人絲毫沒有可取之處,到底是什麼達官貴人要帶走晁承志?
帶走他的理由是什麼?
安撫使司又知道些什麼?為什麼一個兩個都不敢說明緣由,難道這裡頭另有隱情?還是牽涉到了什麼大人物的私隱?
應長川想得深了,所有疑問就像是一股麻線,在心裡打了千萬個結,亂成一團。
“今日一早和英娘出門,聽說隔壁街有人昨夜裡被羽林軍帶走了。剛才去向晁先生辭行,才知道昨夜裡被抓走的正是晁先生。”應長川一五一十地說了,應王氏吃了一驚。
“為什麼?晁先生那樣熱心腸的人……你不是認識正心的父親,他不是在什麼衙門裡做大官嗎?你去問問宋老爺,他肯定知道!”應王氏感念晁承志為她診治,又是個心腸軟的,向來聽不得好人受屈,聽罷就有些慌亂。
應長川安撫著應王氏,“已經去過了,現在安撫使司的人都被拘在衙門裡,不叫隨意走動了。我倒是見了長隨師兄,他同我說情況特殊,叫我不要過問,還讓我趁早回平陽鎮去。娘,我覺得這裡頭肯定有事。”
“那,那怎麼辦?娘不懂這些,也不能給你出個主意啥的。要不咱把你爹和英娘叫來?”應王氏小心翼翼道。
應長川搖搖頭,“罷了,既然長隨師兄要我離開,那這裡面肯定不是咱們這種小老百姓能摻和的,不如先回平陽鎮,路上再跟你們說。”
騾車平穩駛出沂州城。
“為什麼?晁先生是犯了什麼事嗎?”俞幼英也很驚訝,今日一早客棧小二說得那麼玄乎,還以為是抓朝廷重金懸賞的通緝犯,怎麼都想不到居然會是晁承志。
看他的樣子,不像是能犯下重罪的人啊?
應家人齊齊嘆了口氣,他們只是普通的平頭老百姓,遇到這種事,實在是無能為力。
應長川還記著自已在萬源局隨口應下的約定,晁承志昨天臨走前都還暗示他別忘了。哪知今日就不能如期赴約,實在是令人唏噓。
“那麼好的人,可惜了。”
“年紀輕輕的,沒想到……”
“唉……”
不是,等等,晁承志他只是被抓走了,又不是死了,你們這些話,是不是有點不大妥當?
——
安撫使司裡難得寂靜無聲,聽不到外頭各個職官翻找文書的聲響,也沒有人來敲參曹的值房門,宋參曹難得閒下來,正要好好煮一壺茶,沒想到值房外就傳來了說話聲。
“宋大人,是我。”是蘭培,蘭長隨。
“不是叫你去貴人那邊伺候麼?怎麼回來了?”宋參曹嘴上說著,手上沒停,用銀剪敲下來一小塊茶磚,扔在茶壺裡煮沸。
蘭長隨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宋參曹少見蘭長隨有話不直說的模樣,“有事?”
“剛才在外頭見到應師弟了,他好像知道了晁先生被帶走的事,想見你,被我攔下來了。”
宋參曹挑眉,只是驚訝一瞬,又恢復了平靜。
“那孩子跟正心一樣,不然我也不會放心正心跟著他入白鶴書院。”宋參曹長舒一口氣,“都安排好了?”
蘭長隨點點頭,“文書都辦妥了,已經送貴人安穩上路了。”
宋參曹點點頭,“官家的龍體是大事,這件事不能透露給任何人,整個沂州就你我兩個人知曉,要是這種事敢傳到第三個人耳朵裡,你知道這是要掉腦袋的大事。”
蘭長隨趕忙指天發誓,“大人放心,學生絕對……”
“噤聲!”宋參曹瞪了一眼蘭長隨,“這麼大的聲音,是生怕旁人聽不見?”
蘭長隨閉緊了嘴。
“太醫院也是沒了法子,這才想到晁先生的那手剖腹治病的醫術。若是晁先生此去,治得好便罷,說是治不好,怕是有去無回了。”宋參曹憂心忡忡道。
“大人不是說晁先生的醫術天下無雙麼,官家,會轉危為安吧?”
希望是這樣。
小泥爐上的茶壺裡茶水漸漸沸騰,宋參曹又依次往裡放了些枸杞紅棗黃芪這些補氣之物。“晁先生臨走前沒說些什麼?”等茶水完全煮沸,宋參曹拿過兩個杯子,給自已和蘭長隨分別倒了兩杯。
茶水的顏色有些透紅。
“晁先生叫我代他給大人問聲好,還問正心師弟的身子如何了。”宋參曹頓了頓,“還有呢?”
蘭長隨想了想,“還說他早說過官家的龍體今年內衰敗,所有人都不信,如今再請他回去,太醫院那些人怕是生吞了他的心都有。”
宋參曹聞言輕笑,“當年相爺費了好大勁,好不容易保下他,送他到沂州來保命,他這是還記著仇,準備回去報回來呢。”
“晁先生還有預言病症的能力?”蘭長隨有些驚訝,“怪不得太醫院要將他從太醫院趕出來,他居然敢這麼說官家!”
“你也就是生得晚,沒遇到好時候。之前這個晁先生可是敢當面向官家發脾氣,說官家不遵醫囑。咱們官家是從軍營出來的,還是頭一回被一個御醫教訓的抬不起頭來。”
聞言,蘭長隨眼中的崇敬之情更甚。
“沒想到晁先生居然這麼有膽。”以前只知道晁先生愛賭錢,還以為就是個會醫術的賭棍,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麼厲害的事蹟。
宋參曹輕笑,“他有膽子的事多著呢。”
——
宋端在書院沒人陪著,就顯出幾分孤涼來,連徐博士都笑他莫不是思念應長川,這都“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了。
“我這是為應哥擔憂!”宋端嘆氣,“也不知道應哥他們一家怎麼樣了。”要是有手機就好了,即時通訊,方便隨時瞭解最新資訊。
也不知道應哥能不能把手機在這個時代蘇出來。
徐博士安慰道,“長川做事穩重踏實,定是無礙。這是這幾日的策論,他若是回來,記得叫他多看看。”宋端從徐博士手中接過厚厚一沓策論題,“我哥就請了幾天假,怎麼這麼多?博士,你這是要累死我哥吧?”
“胡鬧,他若是此時不下苦功,待三年後春闈他還憑什麼去爭狀元。”徐博士正色道,“我可是聽聞清源書院很早就在打聽長川的學業。”
宋端吃驚,“他們這是要挖牆腳?不是吧,你們書院之間的競爭這麼強烈啊?”
徐博士聞言,翻了個白眼。“挖什麼牆腳!他們是想打聽到應長川的課業,好跟咱們一爭高下!”
宋端懂了,這是提前打探對手水平,好跟自已家選手分析對手,專挑弱點下手呢!媽的,這群文人一個個就是玩的花,心還髒!
“不對啊,人家來打探訊息,博士你如何知道呢?”
徐博士不自然地咳了一聲,“這,書院之間,肯定得有來有往嘛!他們清源能在咱們書院安插眼線,怎麼就不許咱們去他們書院探聽訊息了。”
……
嗯嗯嗯,牛的牛的。就說你們文人玩的花,果然不錯。
徐博士見宋端一臉壞笑,順手抄起桌子上的書本就敲上宋端的腦袋。“好笑麼?”徐博士恨鐵不成鋼,“你跟人家長川一樣教出來的,為什麼人家清源就單單隻來打聽長川,沒有你的份?虧得你父親還來我這兒帶話,讓我多關照你們。我倒是想多關照你,你看看你最近策論都寫得什麼東西!”
宋端捂著腦袋到處躲,“不是博士,你這怎麼還動手啊?我哥那種學神,都已經不是人了好吧!我怎麼跟他比啊!哎哎哎,疼疼疼!”徐博士擰著宋端的耳朵,“好小子,都學會頂嘴了是吧?”
“博士,我哪兒敢!”
“篤篤篤。”屋裡正亂著,忽聽門外有人敲門。徐博士猛地收回手,整理長袍,端莊儀態。宋端揉了揉被擰疼的耳朵,看著徐博士一個眼神,示意他去開門。
你們文人真是人均變臉大師。
吐槽歸吐槽,宋端還是認命去開門。
“山長。”宋端提高了聲音,給屋裡的徐博士報了提醒。白叢雲皺了皺眉,宋端一副裝乖的樣子。“你們又在鬧什麼?”白叢雲知道宋端的身份,也會在與宋參曹來往的書信中提及宋端的學習情況,自然也知道宋端和徐博士親近。
徐博士和宋參曹是同期進士,關係自然比旁人親近。
“既然山長尋博士有事,學生就不打擾了。”宋端行了禮,正要準備開跑,卻被白叢雲叫住了。“應長川何時回書院?”
宋端定住腳步,“應該,就這兩日了吧……”
白叢雲點點頭,“若是回來,就叫他去尋我,我有話要跟他說。”說罷,關了房門,獨留宋端在門口。
宋端看看手上厚厚的一沓策論題,再看看緊閉的房門。
應哥,我就幫你爭取到這兒了,這些策論題你慢慢做,我屬實幫不上忙。
週三坐在馬車上等,看到山門裡宋端走出來,立即從車上跳下來。“少爺。”麻利的從宋端肩上接過書包,背在自已的背上。
“週三,你們師門有沒有那種能速成的功夫,一招半式就能迅速制服敵人那種?”週三解開韁繩,眯眼,“有人要對少爺不利?”
宋端嘆了口氣,“不是,我就是覺得我連徐博士這種老頭子都打不過,太丟人了,好歹練個一招半式的,別讓徐博士老擰我耳朵。”
週三迅速恢復無表情,“沒有,師門出手都是殺招,出招就見血,不適合少爺。”
宋端驚訝,“啊,這麼暴力啊!”週三一扯韁繩,“打打殺殺的,少爺還是安心讀書比較好。”
“唉,可是身為一個男人……”宋端兀自嘀咕,“……很丟臉啊,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樣就好了。算了,你太強了,像你十分之一就行,好歹能讓我打得過徐博士就行。”
週三暗自嘆息,這個傻少爺。
宋端一回府就喊餓,管家早早就叫人備了晚飯,只等少爺回府就開飯。老夫人那裡晚上用的早,上了年紀的人吃得晚了,恐夜裡容易積食。
今日府裡備的撥霞供,但是少爺習慣叫火鍋,府里人也都跟著叫火鍋。這道菜少爺最愛吃,幾乎每隔幾天就要叫灶房做一次。
週三要去給馬卸車,卻被宋端拽住了衣角。週三順著衣角望向宋端。“少爺還有事?”
“一起吃火鍋唄!”週三被宋端靈動的小表情擊中了心口,腦子有些呆滯。“一個人吃火鍋沒意思,這玩意兒就是得和親朋好友一起吃才行,我奶奶脾胃弱,吃不得這種刺激的,我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這句話反覆在週三的腦子裡盤旋。
他說,他只有我了。
明明他身邊那麼多人,每個人都被他放在心上。
如今,也總算輪到我了嗎?
“h…”好字還沒出口,忽聽府里門房來報。“少爺!應公子回來了!”
宋端聞言立即放棄火鍋跑向門外。
“應哥!俞姐!我想死你們啦!”
……
還沒有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