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紅因為是一路小跑著去的,回來的時候,額上汗津津的。她微微喘著,雙手攥著針線還有布料。
見到家主,立即鬆開手心。“家主,這些能成麼?”
那娘子抬了抬下巴,示意春紅將手裡的東西給俞幼英過目。
俞幼英挑揀一番,將春紅帶來的布料三兩下摺疊成一朵花的形狀,在中心用針線捆紮結實,又用剩下的布料繼續疊了五朵花。裙腳上的撕裂面積有些大,俞幼英針線活生疏,只能勉強遮掩,一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猶疑之色在那個娘子看來是俞幼英退縮了,不敢下手,便鼓勵道。
“既叫娘子幫忙,娘子只需放手去做。不瞞娘子,在下今日有要事不敢耽擱,還請娘子儘快,事成之後必有重謝。”那娘子眼神真摯,語氣誠懇。
算了,嘲笑就嘲笑吧,手工活兒不好怎麼了,誰還沒個短板了。俞幼英咬咬牙。
“那就得罪了。”
俞幼英蹲下身,按照以前在短影片平臺刷到過的一些縫紉影片上教的零基礎小白也能掌握的縫紉技巧,俞幼英卻是腦子和眼睛學會了,手卻不會。這次算是趕鴨子上架,姑且一試。
“先這樣,再這樣……”俞幼英一邊縫,一邊嘴裡念念叨叨,“這裡打個結,再轉一圈重新縫。”
春紅離得稍遠,有些聽不太清。她家家主離得近,面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僵硬。
面前這位娘子,她似乎並不會女紅。
一時之間,她有些後悔叫人來幫忙。看著面前這位娘子生疏的針法,還在唸念有詞。
總之就是十分後悔。
“別急別急,馬上就好。”俞幼英安撫道,“你看我這絢爛的手法,很快就能好!”
聞言,她不禁眼前一黑。這人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能說出這種話?
縫的有些歪七扭八,但若是不仔細瞧,倒也不太能看出來。俞幼英將剛才捆紮好的布花悉數點綴在縫合的地方,遮蓋住了縫合的痕跡。
原本素淨的衫裙在裙腳處排列了五朵花,頓時消融了那股子清冷,倒顯得有些俏皮。
春紅從那個娘子的縫紉手法上,本不看好,哪知最後修整之後,效果居然出奇得好!一時之間,春紅看得有些呆了。
家主她,似乎多了些年輕娘子該有的樣子,好像也不是像以前那樣難以親近了。
那娘子起身,看著那五朵花有些皺眉。這樣會不會顯得她太不嚴肅,失了威嚴?
“家主,好看!是真的好看的!”春紅以前勸了那麼久,都沒有勸動家主放棄那些老氣橫秋的衣裳。沒想到這個娘子細微的改動,就將一身古板的衣裳變得生動俏皮起來。
春紅頓時對面前的娘子有所改觀。
“真,真的麼?”她家家主將信將疑,不過春紅一向眼光好,她既然這麼說,那就是好的吧?那娘子舒展了眉頭,對俞幼英施了一禮。“在下閆席玉,今日多謝娘子施以援手。若是不嫌棄,還請娘子留下名姓,方便的話家住何處也請告知,在下定會登門道謝。”
閆?
俞幼英眼睛噌地發亮。
平陽鎮還有誰家敢姓閆!那丫頭口口聲聲喊這個娘子叫“家主”,那面前這人只能是閆家家主啊!平陽鎮最大鹽莊的掌權人,閆席玉!
以前俞幼英還和應長川遠遠見過一眼來著。俞幼英匆忙施禮,“怪我,竟沒認出閆家主,失禮了。”
“不過是舉手之勞,當不得閆家主親自登門道謝。”俞幼英將針線還給春紅,“閆家主不是說還有要事?那我便不打擾了,告辭。”
說罷,俞幼英轉身就走。閆席玉望著俞幼英離去的背影,春紅擔憂道,“家主,需要我打聽一下這位娘子麼?”
閆席玉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先去忙要事。她既然能來謝府,就肯定有人認識她。回頭打聽一下,以後有機會再行道謝。”
俞幼英返回宴上,雷娘子已經從謝家太夫人處回來了,正與人交談甚歡。俞幼英不動聲色回到雷娘子身邊,雷娘子感受到身後來人,瞧了一眼。
“去哪兒了,這麼久?”語氣熟稔,帶著些嗔怪。“抱歉,遇到些事情,耽誤了些時辰。”遇到閆席玉的事,俞幼英並不打算告訴雷娘子。
雷娘子不關心俞幼英遇到了什麼麻煩,她付了銀兩要俞幼英跟妝,若是俞幼英不在的這段時間內,她的妝容出現了問題,讓她在眾人面前出了醜,她可是不會放過俞幼英的。
“下次注意。”雷娘子語氣有些不大好。俞幼英點了點頭。
她長時間不在僱主身邊,算是她的失責。
一旁原本跟雷娘子交談的婦人見狀出來打圓場,“雷娘子快別說了,我這兒倒是有一樁奇事與你講。”一提及“奇事”,雷娘子的注意力便被說話的婦人吸引。
“什麼奇事?好嬸孃,趕緊同我說說!”
那婦人清了清嗓,“你猜我剛才遇到誰了?”俞幼英被她這麼吊起胃口,也豎起耳朵細聽。
“今日謝家壽宴上來來往往這麼多人,我怎麼知道嬸孃碰見了哪家貴人。”雷娘子不滿,“嬸孃不要賣關子。”
婦人笑著,“你呀,還是急性子。”
“還能是誰,閆家家主,閆玉娘唄!”婦人提及閆席玉,似乎語氣中含著一絲嘲弄。俞幼英不解,那閆家主雖為女兒身,但憑一已之力支撐偌大鹽莊,實為女中豪傑。為何這婦人說起閆家主,會是這種神色?
雷娘子聞言,也露出不屑之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她呀。”傳言謝家公子曾鍾情於她,若不是謝御史不允商賈之女入謝家門,怕是她就要做了謝家的兒媳,也輪不到她做閆家家主。
說到底,不過是個遭人嫌的罷了。
念及此,雷娘子臉色好看了些。比起閆席玉,她多少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娘子。門第雖然比起謝家低了些,但老話說得好,“高門嫁女,低門娶婦”。她的門第出身雖低,但憑藉容貌,嫁進謝家也是正正合適。
“今日倒是見那閆玉娘不穿那些老氣橫秋的衣裳,倒是比往日裡順眼了些許。”婦人又道,“明明是個水靈的姑娘,偏做那老成的樣子,也是叫人發笑。”
俞幼英倒是覺得閆席玉那樣正常得很。最初她剛接手俞氏集團的時候,底下那些父親手下的老人,仗著資歷老,沒少給她下絆子吃苦頭。她一個黃毛丫頭要想樹立威嚴,就需要收斂起那些女兒家的樣子,強行讓自已變得成熟穩重,鐵面無私。也是俞幼英經過長時間的努力,這才勉強壓制著那些自詡老資歷的人。
閆席玉,也是跟當初的自已一樣。
俞幼英感同身受,對剛才驚鴻一面的閆席玉有些憐愛。
“這算什麼,”雷娘子嘲諷的語氣,“聽聞她想進謝家門,人家謝家看不上她。如今太夫人壽辰,又巴巴地貼上來,做這副樣子才叫人覺得好笑呢!”
俞幼英聞言,悄悄朝外挪了一些。
——
閆席玉帶著春紅急匆匆往謝家太夫人的席間走去,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不少人都低頭議論著什麼,閆席玉只當看不見,春紅卻黑了臉。“別在意,正事要緊。”閆席玉低聲道,拉了一把春紅,將她從下頭的席間拉走。
謝家太夫人是個富態的老太太,瞧著慈眉善目的,往羅漢床上一坐,跟一尊菩薩似的。但老太太年輕時也是個厲害的娘子,一個人帶著謝御史四處求學,又四處給兒子尋摸賢妻,督促兒子上進求學,這才促成謝御史如今的官途亨通。
別瞧現在老太太跟尊菩薩似的,年輕時候可是人人聞風喪膽的鐵血娘子。
老太太如今上了年紀,但眼神是出奇的好使。遠遠就瞧見閆席玉來了,趕忙叫人去將人帶過來。
閆席玉剛一近前,就對太夫人屈膝跪拜。“老太太,玉娘跟您賀喜了。”言罷,喜滋滋抬頭,做足了晚輩姿態。
老太太忙叫左右把人扶起來。“瞧你,早叫你不必這麼多禮!快來快來,過來叫奶奶瞧瞧!”親暱的語氣,親密的肢體動作,無不昭示著謝家太夫人對閆席玉的喜愛。
“你都多久沒來看奶奶了,奶奶還以為你把我忘了!”老太太撅著嘴,嗔怪地看向閆席玉。
眾人都看向太夫人那席,見閆席玉同老太太十分親暱,都面露驚訝。
不是說閆家主被謝家拒之門外麼?兩家不是該生齟齬了,怎會如此要好?
旁人不知,老太太和閆席玉卻是心知肚明。只是都是些大家門裡的秘辛罷了,不足為外人道。
“怎麼會。最近鹽莊上事情多了些,老太太別怪我。”閆席玉一笑,轉身將春紅手上的壽禮接了過來。“專門給老太太挑的,知道您喜歡。”
雷娘子坐得遠,看不到謝家太夫人那席,不知道閆席玉與太夫人親暱的樣子,尚在同那位嬸孃對閆家主大加嘲諷。
俞幼英聽得膩了,只管找了位子坐下,便立即有侍女來給她上了茶水。
“哪裡來的鄉野村婦也敢坐謝家的宴席,我竟是不知謝家如今什麼人都能進了?”來人聲音尖利,穿透力極強,聽在人耳朵裡,極其的不舒服,語氣中滿是陰陽怪氣,十分可惡。
雷娘子也聽見了,轉頭看去,見是俞幼英,本想是自已帶來的人,打狗尚須看主人,誰這麼不給面子。轉頭一看來人,立即噤聲閉口,只在心裡默默叫俞幼英自已多加保重。
俞幼英只當狗吠,並未理睬。哪知那人竟不依不饒,“耳聾了嗎?你怎麼還敢坐在這裡,還不趕緊跟著你主子滾出謝家!”
周圍的人都望向俞幼英,有人認出俞幼英,是跟著雷娘子一起來的,有人已經在低聲議論了。
俞幼英轉頭,看向一位杏目圓瞪的姑娘,瞧著年紀不大,脾氣倒是大得很。也不知道是誰家被寵壞的女兒,驕縱蠻橫,格外討厭。“謝家不歡迎你們這樣背後亂嚼人舌根的無知蠢婦!你要是不走,我可要叫家丁請你出去了!”
俞幼英挑眉,她這是被無辜躺槍了啊。
眼風不經意掃過雷娘子,雷娘子立即偏過了頭,不敢瞧她。俞幼英越發不喜雷娘子,“我沒有背後說人壞話,小娘子是不是誤會了。”
那小姑娘依舊咄咄逼人。“我分明聽見你們三人在說席玉姐姐的壞話,有什麼可誤會的!”
俞幼英打量了一番,想起來了。剛才雷娘子和那位嬸孃說話的時候,的確是有那麼個人在一旁探頭探腦,還以為是一起聽八卦的,沒想到是來抓證據的。
“小娘子,我對閆家主從未心生不滿,對閆家主也無可指摘,若說有人背後說壞話……”俞幼英瞥了一眼雷娘子和那位嬸孃,“那些是有些人的個人行為,與我無關。”
小姑娘冷哼,“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也在那些人之列,被我抓到了你就想撇清自已,敢做不敢當,小人行徑!”
俞幼英無奈,“你要是這樣想,我也沒有辦法。”
下面席間的總管丫頭氣喘吁吁跑進了太夫人的席間,“太夫人,咱家二娘子跟雷家女客帶來的人吵起來了。”
謝家老太太正跟閆席玉親親熱熱說話,忽聽她家小孫女跟客人吵了起來,不免有些頭疼。
這丫頭的確是像自已年輕時候的樣子,就是這脾氣竟比自已當年還要大。“趕緊叫你們二娘子回來,就說我說的,今日若是捅出大簍子來,就不要出去說是謝家的女兒了。”
老太太有些動了火氣,周圍的媳婦婆子們都噤若寒蟬。閆席玉見氣氛有些焦灼,便主動站出來緩和氣氛。
“奶奶,您的喜日子怎麼能動肝火。”閆席玉拍了拍謝老太太,“您放寬心,我去跟二娘子說,叫她來跟您賠罪!不過您今日別罰她,您等明天的,今日席面上好吃的多,明日再罰她一日不許吃飯,餓一餓她,也叫她長長記性。您看這樣好不好?”
閆席玉說得俏皮,面上是順著老太太,實則話裡話外為二娘子求情。老太太知道閆席玉和二娘子情同姐妹,叫閆席玉去說,二娘子還能聽得進去。
“行了行了,你快去收了那個祖宗吧!我看咱家是沒人能管得了那個活猴了,實在不行,你就把她帶你們家去,我是不管了。”
閆席玉微微一笑,起身和老太太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