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媳婦的孩子到底是沒保住,連帶著王家媳婦的身子也虧損了。大夫說往後王家媳婦再要孩子有些難,雖說並不是沒有再生育的可能,但需要用些很貴的藥材榮養。
王家拿不出那麼多錢來。
王大郎一夜之間愁白了頭。第二日頂著微紅的眼眶去給王老太太辦喪事,巷子裡的人就再也沒見過王家媳婦。
應家幫著王大郎一起操辦的。王大郎說他們家人丁單薄,王老太太孃家那邊之前因為老家遭災已經死了七七八八,爹那邊的親戚也很早就斷了往來。如今能來往的,也都是王老太太這些年結交的。
饒是這樣,王老太太送殯那日,還是來了不少吊唁的人。
王老太太平日裡為人和善,與誰都沒紅過臉,鄰里之間能幫一把的儘量都幫一把,因此結下了不少善緣。可能老太太這輩子唯一沒有處理好的人際關係就只有婆媳關係了吧。
巷子裡不少人家都來了,你家五文,他家十文的湊齊了一貫錢,交給王大郎讓他風風光光地送老太太最後一程。
俞幼英接了王家喪事的酒席,沒收錢,應家還給王大郎貼補了半貫。老太太的壽材還沒買,現在天熱,屍身放不住。本來發現的時候人就有些臭了,若是再耽擱下去,王家就真的要丟人現眼了。
應王氏看不下去,挺好的老姐姐最後落得這麼個下場,她實在是不忍心,就交代了俞幼英,偷偷給王大郎一些,好歹面子上過得去,不叫王家老太太最後這場事上丟人。
王大郎拿著半貫錢,給應王氏和俞幼英磕了三個響頭。
“嬸子,妹子,您家的恩情我王大郎記下了。往後你們家但凡有事,就儘管使喚我。”
應王氏恨鐵不成鋼地看著王大郎,“我們家不是圖你以後聽我們家使喚,你要是早有這個心,就該多聽聽你孃的。你娘拉扯著你一個男孩長大,背後受了多少難為。眼見著你娶妻立業,就指望你給她養老。你看看你做得那些事!”
俞幼英眼見著應王氏情緒激動,悄悄推了一把應王氏。“王家大哥,我娘是傷心了,說話重了些,你別往心裡去。”
王大郎跪在地上,抹了一把眼淚。“嬸子沒說錯,過去是我混蛋,沒照顧好娘。我已經把錢氏送回孃家了,往後就守著娘盡孝。”錢氏就是王家媳婦。
俞幼英愕然。把錢氏送回孃家的意思就是休妻。
“你糊塗啊!”應王氏拍著大腿,“她才剛小產,你送她回孃家,往後你還叫她怎麼做人?”
王大郎吶吶著,“往後又不能給王家生娃,更何況以前還那樣對我娘……”
俞幼英見過蠢的,也見過壞的,但是像王大郎這樣又蠢又壞的還是頭一次見。“王大哥,人都沒有前後眼,誰都不知道自已往後怎麼樣。過去嫂子縱有不對,你也不能現在就送她回孃家,更何況現在嫂子剛剛小產,正是需要補身子的時候。你這個時候送她回孃家,無疑就是把人往死路上逼。你試想,若是嫂子回了孃家,她家的父母會怎麼對她,家裡哥嫂姐妹又該怎麼看她。就算是孃家人不在意這些,失了孩子又失了夫家,嫂子心裡又該有多難受?”
不是俞幼英聖母心,錢氏過去的事是做錯了,那樣對待一個孤寡老人的確是可惡。但畢竟現在這個時代有著吃人的禮教,女子的生活本就艱難,就算是出於人道主義,也該叫錢氏休養好身子再走。
王大郎嘆了口氣,“知道了妹子,等我娘喪事過去了,我就把人接回來。”俞幼英瞧著王大郎還是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但既然已經答應了,她們畢竟是外人,勸多了反而會起反作用。
待人走了,應王氏坐在家中直嘆氣。
“老姐姐瞧著一輩子要強的,到頭來怎麼留這麼個拎不清的兒子?”俞幼英沒回答應王氏。只能說,王家老太太在別的方面挑不出毛病,但在家庭教育上很成問題。
可是現在已經成了這個樣子,再說也無用了。
俞幼英叫了小四一起收拾明日鋪子裡要用的肉。小二手勁大,揉麵的活兒就都交給了他。自從小二來了之後,所有食客都誇鋪子裡的餅比原來更勁道了。
小二知道是因為自已,燒餅才有人誇,於是幹活就更賣力氣了,每回都主動包攬了揉麵的活。
“二哥,”小四端著肉盆湊近小二小聲道,“等晚上,你跟我出去一趟吧。我發現隔壁姓王的偷看過咱嫂子好幾回了,那孫子我老早就看他不順眼,咱今晚悶頭給他吃一頓打。”
小二也有同感。這兩日在王家幫忙,那隔壁姓王的總是有意無意看嫂子,要不是人多不合適動手,小二自已都想收拾那孫子。沒想到小四也發現了,這下哥倆一拍即合。
嫂子那麼好的人,是那種爛人也配妄想的?
呸!揍他奶奶個腿兒!
“成,一會我去找麻袋。”小二正要立即著手準備,被小四拉住了。“不用找麻袋,晚上趁他睡覺,被子一捂就成。”
……
小四,沒看出來你小子還是個蔫壞的。
入了夜,淮安巷子裡連聲狗吠都不聞,安安靜靜的。
小四和小二披著衣裳從兩家連線的牆頭翻了過去。“小四,咱這樣要是被抓著了,可咋辦?”小四在老二前頭,悶頭朝王大郎的屋子摸黑走。
“怕啥!”小四的眼睛像狼一樣,在黑夜裡也能看到在發亮。“大不了被這個孫子揍一頓。咱在家挨的揍還少?”他家六個兄弟全都捱揍挨出門道了,現在挨一頓揍比吃飯喝水還簡單。
老二沒說話,小四敏銳察覺出老二情緒有問題。
“二哥,你該不會是怕了吧?”老二精神一震,“哪兒能!我怎麼可能怕!”正要表忠心,被小四打斷。
“嫂子一家對咱倆這麼好,你要是連這點事都不願意為嫂子做,那你還是趁早回去,別給咱家丟人了!”小四淡淡的語氣,聽在老二的耳朵裡就是極致的嘲諷。
“誰,誰說我不願意了。你趕緊前頭帶路,別耽誤我揍完那孫子回去睡覺。”
小四一扭頭,嘴角帶笑。
堂屋裡停放過王家老太太的屍身,屋裡還留著一些腐爛的臭味。老二和小四像是沒聞到似的,徑直穿過堂屋,往東屋走去。
在鎮上,夏天的時候,很多人家都是隻鎖院門,從不鎖屋門的。這樣方便涼風吹進屋裡,就是蚊子多了些,許多人家會在屋裡點燃艾葉燻蚊子,叫人能睡個好覺。
王大郎就沒鎖屋門,所以更方便了老二和小四悄沒聲兒的摸了進去。
天熱,王大郎沒蓋被子。二人一進屋就藉著月光瞧見了。小四一指炕頭上放著的王大郎的褲子。
用褲子蒙上頭,揍完就趕緊跑。小四用手比劃著,也不知道老二看懂沒。
俞幼英似有所感,半夜醒了,起身時就聽見院子外頭有動靜。出門一瞧,正碰上倆人從牆頭翻過去。
“這倆孩子,鬧哪樣呢?”本來迷糊著的俞幼英頓時嚇醒了,趕忙回屋想去搖醒應長川,結果就發現屋裡已經亮起了如豆的燈光。
“剛想去找你。怎麼了?”應長川披了外衣坐起,見俞幼英面色不大好,急忙走了過來。“哪兒不舒服?”
俞幼英搖搖頭,將剛才的所見都跟應長川說了。
“你別急,那倆小子都大了,這麼做肯定有他們自已的道理。而且小四那孩子做事有分寸,先別往壞處想。”應長川安撫著俞幼英,“你先睡,我等他倆回來,我幫你問問。”
眼下也不是俞幼英能睡著的時候,二人索性就一起等兩個孩子回來。
夜裡風涼,應長川給俞幼英加了一件厚衫子,二人就坐在院子看著星星等,一邊豎著耳朵聽隔壁的動靜。
“該不會是咱家活兒太重了,他倆受不住,打算跑回家吧?”俞幼英總是愛多想,應長川將她攬在懷裡,抵禦著夜裡的涼風,也安撫著俞幼英驚慌的心。
應長川聞言輕笑,“媳婦兒,倆孩子不傻。在咱家吃好喝好,回了村裡他家連飯都吃不飽,他們兩個又是一心想要在鎮上闖出一番名堂的,任是誰都不會回去。”
俞幼英若有所思,“倒也是。”
“也怪我,最近事太忙,忽視他倆了。”在俞幼英看來,兩個少年都還是上初中高中的年紀。要是放在現代,都還是陪在父母身邊撒嬌耍賴的年紀。放在這裡卻是已經成了家裡的頂樑柱,是要被父母放出去獨立賺錢的勞動力了。
因此,俞幼英常覺得兩個小孩不容易,私下裡沒少給兩個人嘴裡貼補東西。
“最近也沒見隔壁王家和他倆有什麼恩怨啊?”俞幼英幫著王家辦了兩天酒席,小二和小四還一直在她身邊幫忙,特別熱心來著。
應長川心裡大概有數了,倆小孩一定是在王家發現了什麼,趁著晚上過去,一探究竟。他也不怕是兩個孩子過去偷東西,小二他不知道,但小四那個孩子是經過應老爹嚴選的,人品是絕對沒問題。
現在就等兩個孩子回來,給他們一個合理的解釋了。
老二和小四都沒出聲,用褲子蒙了王大郎的頭,兜臉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剛開始王大郎還掙扎著,厲聲問是誰,可架不住老二的手重,幾拳下去就叫王大郎疼得直哼哼,再也沒了出聲的力氣。
小四踢了幾腳,踢不斷骨頭,但也能讓王大郎身上青紫幾天。
二人出了氣,眼見著王大郎就要把臉上的褲子掙脫開,小四扯了一把老二,迅速跑了。
小四和老二感覺有一種為民除害的刺激。之前看到那個王大郎用異樣的眼神瞧俞幼英,他倆就覺得不舒服,要不出了這口惡氣,他倆都對不住嫂子給他倆做得那麼多好東西!
翻過牆來,兩個人倚著牆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對視一眼,都笑出聲來。
“你倆還有心思笑啊?”俞幼英幽幽開口,把兩個孩子都嚇了一跳。“嫂……嫂子?”
兩個孩子跟著俞幼英和應長川進了屋。二人低著頭,像極了做錯事來認錯的一般。
應長川捧著書本坐在一旁,俞幼英和老二小四面對面坐著。
“說說吧,幹嘛去了?”
老二偷看了一眼小四,小四咬了咬嘴,沒開口。嫂子知道了肯定不舒服,這種爛人爛事就只有他倆知道就行了,說出來叫嫂子知道,還不夠噁心人的。
俞幼英見狀,心道這事兒估摸著是小四牽頭,老二是個突破口。
“小二,你說。別看小四,你是聽他的,還是聽我的?”
老二渾身一震,有種被抓包的感覺。
嫂子不會是知道了吧?老二拿捏不準,小四這個時候又不說話,他心裡沒底。饒是年紀比小四大一些,老二的腦子沒有小四好使,無奈之下只能把他倆今天下午的謀劃以及剛才揍了王大郎的事和盤托出。
小四拼命給老二使眼色,眼睛都快擠抽了,老二也是一眼都不看他。
完了。小四嘆氣,這要是讓嫂子和長川哥知道了,還不得氣死了!
小四餘光瞥了一眼應長川,在他聽到老二的說王大郎經常盯著俞幼英看,眼神還十分噁心時,應長川放下了手中的書本。饒有興趣的樣子,讓小四心頭一跳。
這哥笑起來的樣子怎麼有點可怕?
“你們是真的看見了?”應長川驟然開口,三個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俞幼英仔細回想以前和王大郎的幾次接觸,因為身邊都有人陪著,她並沒有感到不舒服或者怎麼樣。但她也並沒有懷疑是兩個孩子在說謊。
小四指天發誓,“長川哥,我跟二哥都看見了,要是有一句假話,我就不得好死!”
俞幼英忙叫小四拍桌子,朝著一邊“呸呸呸”。“你說你這孩子,瞎說什麼!沒說不信你,畢竟看人的眼神這種東西太主觀了,咱們也不能冤枉了人。是吧,相公?”
應長川點點頭,“我理解你們出發點是好的,但你們這種半夜打人的行為是錯的。你們完全可以在發現這種事情之後儘快告訴我,或者你嫂子,而不是兩個孩子半夜偷偷溜進別人家打人。”
兩個孩子低著頭。
“所以我決定罰你們從明天開始,每天干完鋪子裡的活之後,跟著我念書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