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名叫江貞雪,天聰年間人士,家在惠州的一個小村莊。
她和梁伯年是同村鄰里,兩小無猜地長大,兩家的關係很好,給他們從小定了婚約。
梁伯年是村裡少有會讀書的,十八歲就考取了舉人,也是在這一年,他和江貞雪在村民的見證下,結成了夫妻。
婚後,梁伯年繼續勤學苦讀,江貞雪就專心照顧公婆、料理家事,杜絕一切會打擾他念書的因素。
農村鄉下能做的就是種田伺雞,收入微薄,為了供梁伯年唸書,全家人省吃儉用,日子過得很清苦。
為了貼補家用,江貞雪會另外幫人做刺繡,還去山上採菌菇賣錢,年紀輕輕眼睛也不大好了,腰背更是落下了毛病。
但只要梁伯年能考取功名,這些辛苦都不算什麼。
所幸梁伯年十分刻苦,他做的那些文章在省城也很有名。
二十二歲那年,他去京城參加會試。
全家把家裡養的雞鴨全賣了,又賣了僅有的一畝水田,掏出了所有的家底給他作趕考的盤纏。
梁伯年一走就是大半年,全家人這半年沒了收入來源,只能靠種菜撿菌菇裹腹。
冬天寒冷,食物斷絕,江貞雪甚至有過三天只靠喝水度日的經歷。
也是靠江貞雪的孃家稍微接濟了一些,不然三個人都熬不過那個冬天。
雖然過得艱苦,但江貞雪把公婆照顧地很好,有什麼吃的都先緊著他們。
就這樣等啊等,終於等到了縣裡報喜的鑼鼓隊。
鑼鼓隊一路從鄰山敲到了江貞雪的這個小村莊。
大喜報!梁伯年高中了,中了探花。
全家人喜極而泣,抱在一起好好痛哭了一場。
苦盡甘來,他們終於是熬出頭了。
江貞雪拉著領頭的官差,往他口袋裡塞了一個從孃家借來的小碎銀子。
“差老爺,我相公什麼時候能回來接我們啊?”
官差是個年輕小夥子,他看了眼梁家破敗的小院,心有不忍,把那碎銀子還給了她。
想了想,還是提醒了一句:“小嫂子,你還年輕,又沒孩子,要是遇到能吃苦的良善之人就再嫁了吧。”
江貞雪的心頭一跳,兩頰立馬就紅了。
“差爺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可是有相公的人,我的相公是新科探花。”
年輕官差嘆了口氣,看著她消瘦蠟黃的臉,眼神中流露出幾分同情。
“你相公不會回來了,京城都傳遍了,他被丞相府的嫡長女看中了,不日就要請皇上賜婚呢。”
江貞雪的身子猛顫了一下,腳下踉蹌差點就摔到地上去了。
官差看她這樣子,不禁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走了。
民怎麼爭得過官?何況是那樣的高官。
無錯書吧保不齊她那相公巴不得能入贅丞相府呢,那樣的人脈,一旦搭上了,前途無量,哪裡還會記得一起吃過苦的糟糠之妻?
江貞雪不相信梁伯年會幹出這種一旦飛昇就拋棄髮妻的事。
她擦乾了眼淚,跪著求孃家求哥嫂借錢給她,把公婆都安置好後,隻身上京城找梁伯年討一個說法。
那點錢,京城的路程又那麼遙遠,路才走了一小半就用完了。
她一路乞討,磨破了鞋底才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找人就簡單多了,只要拉個路人問今年科舉的探花郎住在哪裡,都會給她指路過去。
這探花郎的事蹟果然在京城是無人不知,大家都說他攀上了高枝,就等著步步高昇了。
江貞雪本還抱著僥倖的心霎時涼了半截。
她按著路人指的方向終於找到了探花郎的府邸,那是座三進的大宅,朱漆黑瓦,氣勢恢弘,聽說是丞相幫他向當今聖上求來的。
江貞雪想起村裡那兩間到處透風的土房,眼淚頓時落了下來。
有看門的漢子看到她,以為是來乞討,拿著掃帚就要趕她走。
這時剛好梁伯年下朝回來,他是一個人騎馬回來的。
看到江貞雪他愣了一瞬,似是不敢相信般地眨了下眼睛。
江貞雪也看到他了,他衣裝鮮亮,氣宇軒昂,騎在高頭大馬上定定地看著自已。
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卻又不像他。
在村子裡的時候,他們親密無間,此刻他們之間彷彿橫著天塹。
江貞雪流著淚,輕輕地喚了聲:“相公。”
梁伯年的臉色倏地變了,他快速翻身下馬,環顧了下四周,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扯進了門內。
漢子怔怔地看著梁伯年把那個乞丐女人帶進了府,他剛才好像聽見女人喊探花郎“相公”?
剛進府,梁伯年就用力甩開了她的手。
“你怎麼來了?”
如此冷漠的語氣,是江貞雪從來沒聽到過的。
“我,他們說你,說你不會回來了,說你……”
準備好的那些責問的話,面對他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梁伯年嗤笑了一聲:“說我什麼?是我很快就要做丞相的乘龍快婿了?”
江貞雪的心沉了下去,她用滿是汙垢的手擦了擦眼淚,髒兮兮的臉上露出她因為趕路憔悴的神色。
梁伯年的眉頭皺了皺,面有嫌惡:“你不該來。”
江貞雪深吸了一口氣,她雖然出身卑微,但她也有硬骨在,成婚以來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讓足以讓她站得筆直。
“我是來要個說法的,我要親耳聽見你說你背信棄義,為攀高枝拋棄結髮妻子了。”
梁伯年冷哼了一聲:“你不看看你是個什麼身份,一個鄉下村姑,你覺得你配的上我嗎?我現在是探花郎了。”
江貞雪的全身都在發抖,緊握著的拳頭,指甲深深掐進了肉裡。
“你別忘了,你這探花郎是我們全家餓著肚子供出來的,是我一針一線繡花供出來的,是我冒著被毒蛇咬死的風險採菌菇供出來的。梁伯年,沒有我們,你什麼都不是。”
梁伯年揹著手,絲毫不為她的話所動,他斜睨著她,不屑道:“那又怎麼樣?那都是你們自願的,若我不是讀書的料,你們就算有金山銀山也供不出來。”
“何況,家裡父母我也沒說不管,我會找人安頓好他們。至於你,最好看清楚自已是個什麼身份。”
“你能比得上丞相府的千金嗎?你能給我想要的嗎?你連她的一根頭髮絲都比不上,我勸你馬上離開京城,別再這裡自取其辱了。”
梁伯年說的每句話都像是淬了毒的匕首,刀刀往她心口上扎。
不等她回應,梁伯年一甩袖子進去了。
很快他又回來了,把一包銀子和一張紙扔在了她面前。
他雙眼赤紅,狠狠地瞪著她:“拿著這些東西,趕緊給我滾回惠州,別擋了我的青雲路。”
江貞雪跟著梁伯年學過一些字,那張紙上開頭的三個字她剛好認識。
那是一封“放妻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