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小雨簌簌,行人斷魂。南勝州西南角,青山連綿,重重疊疊,高低錯落,群山間夾著大大小小的村落。理珠村背靠一座高山,這是一條大山脈的最後一座山,兩條較短的山脈從高山出發,向斜前方蜿蜒而去。村寨前是一個大湖,村人稱為承隆湖,三山一湖將村寨包圍,只留幾條路通向外界。村寨此時人聲嘈雜,田間卻鮮有人影。
“死老鬼,你昨晚是不是把老孃櫃子的酒喝了!嗯?你一天天的不給老孃添堵,你心裡不爽是不是!老孃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嫁了你這麼個窩裡橫。只能在家拿老孃出氣,你怎麼不去外面耍威風?”一箇中年女子一手扶著櫥櫃,一手指著坐在不遠處的男子大喊道。
男子身材高大,面色黝黑,雙眼黑白分明,但無太多靈氣。男子此時穿乾淨的黑色布衣,腳踩一雙麻鞋,正坐在一張八仙桌前。面對女子的指責,男子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不說話,抬頭向著女子憨笑。
“笑笑笑,就知道欺我這個外姓,你是不是想把我氣死,然後把你在外面那個狐狸精接到家裡啊!我早就知道你在外面有人,我辛辛苦苦操勞這個家,現在嫌我老了,你也膩了。你老早就想把我攆出去了,是不是!”女人瞥了一眼男人說道。
“我沒有,我沒想過!”男人說道。
“就你那個石頭腦袋,除了我,誰要你啊!”女人說道。
男人看了看女人,低頭皺了皺眉,不知是認同女人的話還是怎樣,男人點了一下頭,隨後又抬起頭,抓了抓腦殼,朝女人咧嘴笑著。
“行了,行了,還不快去重新買酒,馬上要去祭祖了,真以為自已是塊木頭啊!”女人笑著說道,並掏了十幾文給了男人。
清明節,祭祖,悼念亡魂是村寨里人家的大事,小鎮上每一人家都會在這一天備好酒,酥糖,做一頓豐盛的飯菜,這菜必有一道豆腐,並將飯菜全部混在一起,攪碎。村寨裡的人管這叫水飯,用來祭奠亡人。
女人名叫徐花,十年前嫁給了李三。十年間,女人早已從當年的窩裡橫變成了村裡有名的潑辣婦。李三卻一直都是如此,任由媳婦大罵。徐花前幾日買的酒,本是留待清明用的,不料被李三偷喝完了,故而女人大發雷霆。
一刻鐘後,李三拿著新買的酒回到了家中,徐花早已收拾好了東西,正坐在八仙桌前等著李三。徐花接過李三手中的酒,順手開啟,倒了一半在桌上另一酒壺中,隨後裝進了桌邊的一個籃子中。
“把這些給小陳送去,然後叫李蔭回家掃墓去。”徐花努了努嘴,對著李三說道。
李三頓了頓,然後提起籃子朝村後的巷子中走去,陳家老屋便在這。幾年前,陳清山八歲時,父母突然暴斃,陳清山依舊變賣了家中大多東西,幫父母下葬了。村中人雖然可憐這個娃,但也只是父母下葬的時候幫襯了一下,此後便也沒在管。畢竟這幾年收成也不好,本來一年耕作就只夠日常開銷,自已也不是神仙老爺,自已也要交稅。誰有閒錢去幫一個孤兒。
村寨的人也不敢保證這個孩子不會賴上自已,萬一每天都來自家蹭飯,這可咋辦!多一張嘴自已家日子還過不過了。於是乎,村寨裡的人大多對這個孤兒視而不見。也只有李三一家時不時接濟陳清山,陳清山靠著葬父母剩下的錢和李三一家的接濟,也還算順遂的長到了十五歲。
“小陳,你嬸叫我給你送點祭祖的東西,都在這個籃子裡了。”李三提了提手中的藍子說道。
“謝謝李叔,我正要去給父母掃墓,李叔,進來坐!”陳清山讓開自已坐的一個小凳,接過李三手裡的籃子,輕輕地放在不遠處一張小桌。
“老爹,你怎麼來了!娘又罵你了,是不是?我老早就聽見了,聲音可大了!是不是你偷喝酒被抓了!”李蔭說著衝了出來。
李三訕笑了一下,拉過李蔭,順手給了李蔭一個板栗,“你娘叫我來接你回去掃墓,你哇哇叫些嘛呢!小陳啊,叔就不歇了,你嬸催得緊。”
李三拉著李蔭走了,陳家老寨空了下來,天陰陰的,陳家老屋不大,但此刻也顯得冷清清的。陳清山重新坐在小凳上,看著門外,上山掃墓的人家,攜老扶幼,從自家門前走過,去往山中掃墓。
父母剛去世時,李三一家會帶著陳清山一起去給父母掃墓,前幾年徐花便把每年掃墓的東西分成兩份,不再帶著陳清山一起掃墓。陳清山知道徐花這樣做是為了讓自已好受些,自已歲數見長,有些事也有自已的想法了,總擠在一起自已難免難過。
陳清山想了想李三一家對自已的幫助,心中暖了一下,又由此想到自已的父母,自已的父母生前和李三一家很要好,自已的父親總是在農忙後和李三一起進山打獵,那幾天自已總能吃到野味。陳清山想著這些往事,又想到自已父母的死狀。陳清山一直不明白,好好的父母怎麼就突然死在承隆湖中了,而且還有多處傷痕在身。陳清山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重重吐出,站了起來。陳清山理了理衣服,提起籃子,出門去給自已的父母掃墓。清明的小雨淅淅瀝瀝的下著,雨不大,少年便也沒有撐傘,少年提著籃子,籃子上蓋著深藍色粗布。小雨紛紛,少年無言,獨自登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