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霓懂得陸廷笙的悲傷。
父母在,人生還有來處,父母離開,人生只剩下歸途了。
她在很小的時候就經歷過這種剜心剔骨之痛,所以,才會對陸廷笙如此的心疼。
她自知沒有身份和立場在此時和陸廷笙並排站在一起,去緩解他的悲傷。
可是,她也知道,或許只有在她的面前,陸廷笙才能卸下所有堅硬的軀殼,露出他柔軟的一面,釋放他壓抑的哀痛。
秦霓在公寓裡坐立難安,想給陸廷笙打電話,又怕自己會打擾到他。
凌晨一點多的時候,秦霓的手機響了一下。
她忙點開檢視,是她想了許久的那個人。
【我沒事,在家等我。】
秦霓眼眶悄然一紅,淚水便漫出眼眶。
她立刻給陸廷笙回覆資訊:【我等你。】
秦霓不知道此時能說些什麼來安慰他的悲傷。
畢竟,任何言語文字在親人離世這件事上都顯得輕薄。
他說讓她在家等他,那她就堅定的回應他。
陸廷笙沒有再回復過來,秦霓捏著手機擦了擦眼淚。
說來奇怪,她竟然會因為一個幾乎陌生的老人離世而幾度落淚。
可是,此時,她便明瞭了,只是因為她愛那個老人的兒子。
接下來的兩天秦霓都沒有見到陸廷笙。
期間他們只通了兩個電話,時間都不長。
秦霓知道以陸唯賢的身份還有陸家的地位,這場葬禮一定會非常繁瑣隆重,所以她知道陸廷笙作為當家人一定很忙,儘量不去打擾他。
那兩通電話都是陸廷笙打來的。
他說:“一一,幸好有你在等我回家。”
他還說:“我父親說讓咱倆好好的,我們以後一定會好好的。”
秦霓都應和著他來。
“你記得吃飯。我等你回家。”
“你放心,從前是我太怯懦,讓你一個人走了太久的暗路,以後我都陪著你。”
陸廷笙是在陸唯賢去世之後的第三天晚上敲響了秦霓公寓的門。
秦霓正坐在沙發上看劇本,聽到敲門聲,光著腳就跑到了門口。
透過貓眼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她迅速開啟了門。
還沒有等陸廷笙擁抱她,她先一把將他拉進玄關,然後撲進了他的懷裡。
陸廷笙心頭一暖,緊緊的回抱秦霓。
然後他發現了秦霓的光腳,於是蹙了蹙眉心,彎下腰把她打橫抱進了客廳。
這是陸廷笙第一次進來秦霓這間公寓。
他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到沙發上。
秦霓之前已經收到資訊他要回來,於是提前煮了面。
“累壞了吧?你坐著,我給你把飯端過來。”
陸廷笙看著秦霓在廚房裡忙忙活活,似乎是回到了從前在牧馬山的時候。
那時候,他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下班回家。
因為家裡有個軟糯嬌憨的小霓人兒在等著他。
她會煮各種難喝的神神奇奇的粥,還有偶爾超常發揮的雞蛋麵。
那是他渴望的溫馨。
“來吃飯。”
陸廷笙洗了手坐到了餐桌邊。
秦霓撐著下巴看著陸廷笙吃麵。
她發現他一向乾淨清朗的臉上有著顯山露水的疲憊,眼瞼下一圈淡淡的黑,下巴上也萌生青色的胡茬。
他還是很英俊,可是秦霓看著,卻心疼的很。
“吃著還可以嗎?”
陸廷笙頓住筷子,朝秦霓笑了下:“比你在橫店給我熬的粥好吃的太多了。”
秦霓心底五味雜陳,可是還是朝他明媚的笑了笑:“下次我再好好研究下怎麼煮粥。”
陸廷笙放下了筷子,對著秦霓伸出了手。
“過來。”
秦霓沒拒絕直接走了過去。
陸廷笙拉過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他攏著秦霓的後腰,將自己的頭埋進她的懷裡。
秦霓也沒有說話,只是輕柔的撫摸著他的後腦。
倆人就這麼靜靜的坐了差不多四五分鐘,陸廷笙抬起了頭。
“我想你了,抽空回來看一眼,一會兒還要回老宅。”
秦霓點點頭:“你不用擔心我,你去忙你的。”
陸廷笙瞥了一眼茶几上攤開的劇本,說:“劇組那邊,你不用擔心,這段時間這部戲都不會開拍。”
“導演沒有找你嗎?”
陸廷笙不想和秦霓說導演製片人都已經託了不知道多少撥人來往上遞話,可是都被初九給擋了回去。
“劇組安全整頓,我不想我投資的戲還沒拍完就事故頻發。”
秦霓沒有多說,劇組多停工一天就多燒一天的錢。
每一天都是大把的真金白銀就像流水似的花出去,所以,導演都會把拍攝任務佈置的很緊湊。
但是她知道陸廷笙這麼做都是為了她,她領他的情。
而且,她也私心的想在陸廷笙最難受的這個階段陪陪他。
“你父親什麼時候出殯?”
“後天。”
陸廷笙的喉嚨有些暗啞,秦霓起來給他倒了一杯蜂蜜水。
“喝點水。”
陸廷笙喝完水從椅子上站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口。
他又抱了下站在一旁的秦霓,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吻。
“你在家好好的,我走了。等我回來。”
“你等下。”
秦霓快速到廚房拿了一個保溫杯出來。
“這裡裝的是枸杞胎菊茶,你看起有些上火,給你拿著。”
陸廷笙接過杯子,摸了摸秦霓頭頂蓬鬆的丸子。
“好。在家乖點。我走了。”
秦霓把陸廷笙送到電梯口,看著他離開,才回了家。
陸唯賢的葬禮沒有出現在媒體上。
秦霓檢視了所有的新聞頁面,都沒有發現任何的蛛絲馬跡。
陸廷笙告訴她,他父親很不喜歡那些媒體寫一些亂七八糟的文章,所以,葬禮不會對外公開。
陸唯賢出殯的這天,海城下起了瀟瀟冷雨。
秦霓坐在陽臺地墊上看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絲,放空著自己的思緒。
電話鈴聲響起。
她拿過一看,點了接通。
低沉陰鬱的男聲透過電波傳入秦霓的耳朵。
“我今天來送了他一程。我沒和姓陸的說。我就遠遠的站在旁邊,看著他下葬。我媽沒過來。她在家裡誦經。那天在病房,他問我疼嗎?我沒吭聲,也沒叫他。他遞給我一個帕子,我沒接。之前在寺廟偶遇的時候,我知道那是他,那會兒我臉上有傷,他不認識我,卻也遞給我一個帕子,我也沒接。”
“秦霓,你說我是不是很混蛋?”
“他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可是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他是我的父親。我媽媽從來沒有瞞過我,她告訴我實情,她說我不是被拋棄的,是她選擇帶著我離開。所以,我從小就知道陸唯賢是我的爸爸。也知道他從來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個我。”
“我媽從來沒有怨恨過他,是我怨他恨他,可是,我卻在長大後來了海城。”
“這輩子我只見過他兩次。他兩次都給我遞手帕讓我擦臉上的血痕,可是,我一次都沒有接。”
“秦霓,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
秦霓聽著祁天娓娓的訴說,心底是止不住的悲涼。
她想到了自己的父親秦沛豐。
她何嘗不是怨他恨他?
祁天的聲音嘶啞:“秦霓,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
秦霓看著外面漸漸變大的雨勢,手按在窗玻璃上,一筆一劃畫出一個“悔”字。
“你不可笑。你只是自己撐了太久,已經不習慣被那個人關心了而已。”
電話中突然安靜了。
幾秒後,秦霓聽到一聲吸鼻子的聲音。
接著,電話被結束通話。
秦霓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
“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我們可不就是不習慣被那個人關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