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種味道,歸無憂說不上來,但危險。
清晨的房間味道本就難聞,像是被蒸汽燻過的襪子。
客棧又住滿了客人,每間房都是門窗緊閉,走廊兩側的房牖尚未開啟。
加上夜香工搬運馬桶帶來的臭味,以及房間裡各式脂粉的香味。
如此多不同的味道交雜在一起,歸無憂仍能嗅到那股危險的味道。
很獨特,很致命。
“一個致命的女人,會是誰呢?”
歸無憂思索著兵器譜上的名字,想著是誰在協助羅慶蕩逃走。
病夫人嗎?
不是!
病夫人的水綢柳袖固然厲害,尚不足以讓他覺得致命。
當她甩出水袖的那一剎,歸無憂有足夠把握將其削斷。
排名第十,蜀地唐門的長女唐棠兒?
也不是!
唐門暗器天下無雙,歸無憂雖無把握全部接下,但有十二分的把握全身而退。
在兵器譜前十的高手中,止有這兩個女人。
但都被他否決了,絕不是她們。
若是往常,他會拔出浮屠劍,將想不明白的東西劈得粉碎,不管是人還是物。
但此刻,他的劍無用武之地。
於是,他便不再去想。
不管這個女人是誰,只要她是在幫助羅慶蕩,只要他找到羅慶蕩,總是能見上的。
跟在身後的密探蹲在桌子前,將殘留的粉末摞到掌心,放在鼻前聞了聞。
餘光瞥見床腳處也有點點粒粒的粉末,已有了判斷。
“大人,這是女子化妝的東西。屬下推斷,羅慶蕩應該是易容化妝離開的。”
歸無憂已然知道。
他早已猜到在城門口遇見的那個書生,就是羅慶蕩。
可問題是:他為什麼要易容,換一副面孔?
除非...除非他要去的地方,會經過很多關卡,很容易撞見銷衙司的司捕。
無論羅慶蕩的臉,還是何如實的臉,都已經在銷衙司備了案。
一旦這兩張臉出現,訊息會立即傳回銷衙司。
因此,羅慶蕩必須換一張臉,才能瞞天過海躲避銷衙司的追捕。
可是化妝之術不同於人皮面具,最多能維持三天,需不時的進行補妝維持完整。
在這期間,臉上的妝粉會一點點剝落。
直到三天之後妝容完全脫落,他將藏無可藏。
歸無憂踱步到窗前,望著天邊映紅如血的朝霞,冰冷的晨風從鼻尖掠過。
風很疾,也很急。
他感受到了入秋的寒意,鼻翼忽地皺縮了一下。
這陣風一下子給了歸無憂靈感,讓他想明白了其中關竅。
“他要利用這三天時間,走出所有銷衙司設定的關卡範圍。所以他不能走太快,走太快容易被懷疑。而且....我且問你,從昨日傍晚到現在,以你的腳程從南城門出發,能走到哪裡?能落腳的地方,能夠買到胭脂水粉的地方。”
密探凝眉沉思片刻,回道。
“如果要買到胭脂水粉,出了京郊只有兩個地方:望鄉和青山鎮。但從京城到望鄉,要兩天一夜的時間。到青山鎮,大半天也就夠了。”
歸無憂的眼睛裡立即有了光芒,下令。
“吩咐下去,所有人前往青山鎮,抓捕一個病書生,揹著竹篼,篼裡有一卷長長的畫軸。”
“得令。”
歸無憂的命令沒有完全抵達,就有了羅慶蕩下落的線索。
線索來的太容易,容易得讓人不敢相信,像是刻意送來的。
凌晨時分,巡邏搜捕的密探途徑鷹嘴澗時,瞧見山頂站著一灰衣男子,相貌與何如實有三分相似。
摸到近前細看,又有了九分相似。
一行人不敢擅作主張,派人返回京城彙報,其餘人跟蹤尾隨,沿途留下記號。
歸無憂收到訊息,腦中浮現出京郊附近的地形。
“是了。鷹嘴澗正是通往青山鎮的必經之路,可他為什麼還要使用人皮面具?豈非多此一舉?”
羅慶蕩曾是個成熟老道的獵人。
當獵人成為獵物時,必將是最狡猾的獵物。
他會想到獵人在哪裡放餌,在哪裡設定陷阱,會用什麼手段將自已逼到絕境。
既已知道獵人的手段,獵物應該遠遠的避開才是,豈有主動引誘獵人過去的道理。
除非,那本就是個陷阱,針對獵人的陷阱。
“大人,既然知道羅慶蕩的去向,為何不動身追捕?”
司捕趙謙見歸無憂已騎上馬,遲遲沒有扯韁甩鞭,忍不住開口詢問。
歸無憂道:“你覺得,羅慶蕩是個什麼樣的人?”
趙謙訝然道:“他...他很聰明,武功很高,也很懂人性。”
歸無憂贊同的點點頭:“是的,他懂人性。這是個可怕的對手,對付他,就先要對付自已。”
趙謙一臉疑惑,耐心的聽著歸無憂往下說。
歸無憂扯了扯韁繩,不疾不徐的將馬鞭甩直,說道。
“我若是去了,便中了他的詭計。我如果不去,還是會掉入他的陷阱中。這就是他的聰明之處,也是他的可怕之處。”
趙謙問道:“那我們是去,還是不去?”
歸無憂道:“那是個替身,是替他死的。他想借我們的手,除掉那個人。”
趙謙道:“那個人不是他的朋友,卻甘願為他去死?”
歸無憂道:“誰也不願意死,可早死與晚死,誰都想多活一個時辰。”
趙謙道:“羅慶蕩就在鷹嘴澗附近?”
歸無憂卻搖頭道:“他不一定在,但他要殺的人肯定會死,這就夠了。”
趙謙道:“羅慶蕩很少用毒。”
歸無憂道:“如果羅慶蕩要殺你,給你一個時辰允你自盡。你是逃呢,還是等上一個時辰?”
趙謙忽然就笑了,這確實符合羅慶蕩的作風,他曾親眼見過。
“我絕不會逃。我會在踏青樓找最漂亮的娘們,去醉夢坊喝最好的酒,洗個澡,換一身新衣服。把所有銀子花完,用最鋒利的刀把腦袋割下來。”
歸無憂催著馬往前走。
“現在你就去把那個人的腦袋割下來。”
趙謙騎馬跟在身後:“羅慶蕩不在鷹嘴澗?”
歸無憂道:“他去了青山鎮。”
趙謙道:“那是個小鎮。”
歸無憂道:“很小。”
趙謙道:“小東西容易被忽視。”
歸無憂道:“你殺那人時,也要注意些小東西。”
趙謙道:“歸大人說的是暗器?”
歸無憂道:“我已猜到那人是誰,他的功夫恰是你能對付的。”
趙謙道:“多謝大人提醒,卑職會提著那人的腦袋,去青山鎮與大人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