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振俠和閻驍趕到儺乩堂時,四具屍體整整齊齊的擺放在門口,屍體上的黑布,赫然正是儺乩堂的簾面,中間偌大的裂紋龜殼標識。
屍體上方,繡著裂紋龜殼圖案的烏黑色幡布簾子上,血跡尚未乾透,在布簾底部聚成拇指大小的水滴模樣,隨著微風吹來搖搖欲墜。
趙振俠撥開看熱鬧的人群擠了進去,抬頭環顧,只見城防司的兩名衙役正在向儺乩堂的掌櫃何如實盤問。
“哎喲,我說大人吶。您看我像是懂武功的人嗎?我哪能殺人呢?”
“人不是你殺的,但是在你店裡死的,你總得給個說法吧?”
何如實連忙擺手以示無辜,話鋒驀然一轉。
“您看,這人命官司是不是歸刑部管?”
那衙役點了點頭,畢竟天子腳下,待人接物都得三分客氣不敢放肆,不小心就衝撞了哪位大人物豢養的狗。
“我們城防司先過來問問情況,確認沒有遺患危害城內安全,待我們問完後,自會把你和這起案件遞交到刑部。”
相貌普通,一臉憨厚老實模樣的何如實輕舒了口氣,竟露出了笑容。
“那這事兒就好說,回頭我親自去找刑部侍郎,也不勞二位費心了。只是這些屍體,還麻煩二位勞心給帶走。放在門口,小店這生意也不好做。”
話畢,何如實伸手在衙役腰間輕輕拍了下,五兩碎銀悄無聲息的夾了進去......
兩人對話,以及塞銀子的小動作,無一例外都落入趙振俠的眼中,於是對身旁的閻驍吩咐道。
“去看下那四具屍體,是不是北邙四害。羅慶蕩這人足謀擅策,他既然殺了北邙四害,肯定是想利用他們做點文章,試圖掩人耳目逃離京城。”
“是。”
閻驍上前揭開黑布,倏然間如遭霹靂一般,捏著黑布的手掌止不住的顫顫發抖。
“好快的劍....好快....”
四人身上,止有脖子處有一道細薄的劍傷,傷口血液外流凝結成痂,只有兩側邊緣依稀能看見豁開的血肉裂口。
若不細看,是很難發覺這四道劍傷,其實只刺出了一劍。
換言之,羅慶蕩是在剎那間,一劍殺四人。
北邙四害雖不及銷衙司的高手,但四人一旦聯手,放眼整個江湖,要在三招之內輕取他們性命的也是寥寥無幾。
可是面對羅慶蕩的劍,他們竟連一招都擋不住。
閻驍無法想象他們交手時的場景,他的腦海中絕想象不出那般恐怖駭人的畫面。
那是一柄怎麼樣的劍,那是一式何等迅捷的劍招,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閻驍越想越是心驚,他絕不相信世間果真有如此快逾閃電的一劍,於是將整塊黑布掀開。
周遭圍觀的人群旋即響起此起彼伏的倒吸聲,以及指著四具屍體進行的猜測和議論聲。
“咦?你看他們是怎麼死的?身上都沒有傷口。”
“要我說啊,肯定是被厲鬼索命了,這家儺乩堂還是有點東西的。”
“瞎跑亂闖,什麼地方不好去,偏偏往這裡跑。”
“我是不是早就說了?他們家的大儺師可不是沽名釣譽,那是真的能夠通靈請神邀鬼的。這四個人,就是衝撞了鬼神。”
身後人的議論,彷彿說出了閻驍此刻的心聲。
只不過,他心中所想的那尊鬼神,並非漫天神佛抑或是九幽鬼主,而是....羅慶蕩。
閻驍細細的看遍四具屍體,莫說是傷口,便是身上的衣服都沒有破損的痕跡。
“戰鬥時間極短,交手招數極少,四人只是露了一個破綻,就被羅慶蕩一劍全部擊殺,好可怕的劍,好可怕的人....”
閻驍終於死心,他肯定北邙四害是被一招一劍同時殺死的。想到這裡,閻驍急忙將黑布再度蓋上,不敢再看。
習武之人,不畏懼世間的頂尖高手,只因為並沒有與其為敵。
可一旦知道自已的對手,是如此強大且無可匹敵的人時,都會不自主的避讓、敬而遠之,甚至對其出手後留下的痕跡都不敢多看,害怕影響了自已的心志。直到漸漸克服了這種畏懼心理,才敢再次面對。
只不過這一劍,給閻驍帶來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讓他如墜冰窖,渾身冷汗直冒。
“趙大人。”
以往,他會稱呼趙振俠為“趙司總”。
但在這一時,他想到趙振俠曾與羅慶蕩共事六年,心下不由得對趙振俠也添了幾分敬畏,尤其是當他看見趙振俠那風輕雲淡般的眼神時,他才明白:他,也低估了趙振俠。
“是北邙四害,被羅慶蕩一劍斃命四人。”
趙振俠點了點頭,眼神中悄然閃爍過一縷鄙夷和蔑視,緩緩開口說道。
“北邙四害雖然算不得頂尖高手,但要一劍同時殺了他們四個,也算不上一件極難得事情。今日之前的羅慶蕩或許無法做到,今日之後的羅慶蕩想來更容易做到。”
閻驍連忙點頭:“您說的是。他藏了,藏的很深,只怕滄東三邪也無法擋住他三招。”
趙振俠嘴角一咧,打量著這座不大不小、卻顯得有幾分陰森詭異的儺乩堂,又扭過身掃視四周的人群,仿是自顧自的說話。
“他是藏了,可是他藏在哪裡呢?殺了北邙四害,銷衙司的密探居然沒有回稟他離開的訊息。看來,羅慶蕩並沒有離開儺乩堂。”
想到這裡,趙振俠不自主的輕哼一笑。
恰恰是這樣的作風,才是他認識的、熟悉的羅慶蕩。
行事周密、小心謹慎、不留遺患,這是銷衙司每一位司捕都必須具備的基本能力。
而羅慶蕩又有著一對天下無雙的招子,別人看不見的他能看見,別人能看見的他能看得更細緻。
看得越細緻,越能做到防微杜漸,更能清楚自已會留下什麼樣的破綻和線索給對手...
趙振俠漸漸笑不出來了,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的僵硬,直到整張臉都變成了豬肝色,漲得通紅。
因為他豁然發現:他被耍了,整個銷衙司都被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