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慶蕩撿起地上的人頭,遞給前來驗屍的督刑趙振俠。
“現在,我可以離開銷衙司了嗎?”
“嘖嘖嘖...”
趙振俠左手掌中浮現支鐵筆,從人頭髮髻間穿過,右手翻出一把細長的匕首從那張與羅慶蕩幾乎一模一樣的臉上劃過,確認並無人皮面具,嘬著牙花連聲嘖嘆。
“我在銷衙司這麼多年,兄弟相殘的事情見過不少,可能夠像你羅慶蕩如此決絕的,倒還是頭一次見。畢竟,如果不是你大哥羅慶松以命保你,恐怕你早就死在京亭官道上了。”
羅慶蕩別過頭去。
“那是他該死。既然知道我是銷衙司的人,就不該來救我。”
趙振俠笑著點點頭。
“倒也是。這所謂清流,和我們銷衙司本就是水火不容。天下汙濁,若不浸染,便也就刺眼了些。”
趙振俠頓了頓,在將羅慶松的臉上劃出四五道無法流出血的血口後,將血肉模糊的頭顱隨手扔掉,眼角餘光卻偷偷的觀察著羅慶蕩。
“怎麼?難道你以為,我還會關心他的屍首是否完整?”
羅慶蕩頭未動,眼未轉,冷冷淡淡的提了一句。
趙振俠顯是有幾分愕然,方才的小動作卻也沒有瞞過這位銷衙司第一司捕的眼睛。
只是...他究竟是如何觀察到的?
論內功,羅慶蕩的內力在銷衙司絕非頂級,“神魔鬼妖”四位司捕皆在他之上。
論察微觀細,“梅蘭竹菊”四女亦不弱於他。
可這銷衙司第一司捕的名頭,偏就牢牢落在他的頭上。
便是總捕頭司徒殤也無法反駁對他的這般讚譽。
趙振俠湊上前,悄聲詢問。
“老羅,你我共事六年,我救過你的命,你也救過我的命,怎麼說也是過命的交情。你離開銷衙司我不攔你,若是司徒大人派我追殺你,我也可稍稍鬆鬆力氣。只是你這雙招子,是如何練成的?”
羅慶蕩眉頭微微皺起,又很快舒展,語氣一如此前的冰冷。
“若何?聽風望雨見天地,便是教給了你,你也看不見這世間的篦漏須彌,又何必學呢?”
“啊?”
趙振俠微怔半晌,忽又哈哈大笑起來。
“卻也是。我趙振俠武功平平,憑靠著鑽營巴結在這銷衙司得一把座椅。你羅慶蕩瞧不上我這號人物,那是自然。不過既是如此,按照銷衙司規矩,自此刻起,你止有兩個時辰離開京城回到故土。兩個時辰後,若你未能踏足家鄉地界,就莫怪兄弟把你的人頭...帶回銷衙司了。”
羅慶蕩冷哼一聲,抱著劍,朝著尖銳木柵之間的出口方向走去。
而在那裡,站著名玄衣男子,腰懸長劍背身而立,雙目無光的注視著遠方仄道。
仄道名為“忘憂甬”,入此甬道者,便可忘卻此生憂患。
自銷衙司成立以來,有資格進來忘憂甬的,無不是達官顯貴,四品以上的官員。
羅慶松能死在這裡,自是他的榮幸。
玄衣男子聽見腦後腳步聲靠近,稍頓,停了下來。
“司徒大人不願見你死在趙振俠這等小人手上,派我追殺你。”
羅慶蕩定定的注視著幽暗深邃的忘憂甬,臉色冷漠,淡淡說了句。
“謝謝。能死在殺神歸無憂的手上,算是不枉此生。”
“嗯?”
歸無憂顯是有幾分詫異,冰冷的眼神中閃過一縷異色。
“殺神歸無憂?你進銷衙司六年,這是第一次稱呼我的綽號。”
“第一次?”
“第一次。”
“嗯,還有最後一次。”
“能死在你羅慶蕩手上,算是不枉此生。”
歸無憂自是聽得明白,這最後一次,想來就是在他的墓前。
“弒神八劍雖然厲害,但終究還是有破綻的。你若在此停下,或許不用聽我最後一次稱呼你的綽號。”
羅慶蕩抬步向前,與歸無憂擦肩而過。
便是一剎那間,兩股噴薄的殺氣從兩人身上同時迸射而出,逼向對方。
寒冽刺骨,似是要將彼此凍殺於此。
只是這剎那間的交鋒,未曾出手,未曾拔劍,就足以叫人膽寒。
歸無憂腰間長劍倏然間嗡嗡作響,低沉的劍吟聲瞬間盪漾開來,尤為刺耳,令人牙冷。
不遠處的趙振俠眼角驟然緊縮,手掌忍不住的顫抖起來。
便是相隔百米,他亦能感受到那冰冷刺骨,要將人粉身碎骨、挫骨揚灰的殺意和氣勢。那是從無數戰役拼殺出來,從屍山血海中活下來才能擁有的氣場。
而在趙振俠身後兩百米遠的閣樓上,身著華服、長髯及胸的司徒殤惋惜的搖了搖頭。
“羅家兩子,一文一武,沒想到都要死在我司徒殤手上,可惜了。這等人才不能為我所用,實在是一大憾事。”
“啪”
只聽見一枚黑子落在大理石棋盤上,一隻皙白柔嫩的手掌緩緩收了回去。
那是一雙明亮得足以攝人心神的眸子,似是一眼就能將人看穿,細長的睫毛慢慢揚起,注視著遠方走向忘憂甬的羅慶蕩。
“司徒大人不覺得這件事情有些古怪嗎?”
“哦?二皇子是指?”
司徒殤轉過身來,看了眼棋盤,隨後捻了枚白子落了下去。
相貌俊秀的二皇子頓時眉頭緊鎖。
“我思考良久的一招妙棋,竟被你如此輕易的給化解了。”
言罷,二皇子捻起黑子,盯著棋盤凝神思索。
“羅家祖上出過兩個人物,一個是縱橫江湖三十年未嘗一敗的武林至尊羅齊祖,羅家的家傳武學便是來自於此。另一個是乾元三年的狀元羅灃,自羅灃入仕以後,羅家每一代人都會湧現出兩名男丁,一人入朝為官,一人逍遙江湖。可是這一代的羅慶蕩和羅慶松兄弟,卻都選擇入仕。難道,司徒大人不覺得奇怪?”
司徒殤微微笑道:“二皇子深居宮闈,對江湖之事不甚瞭解。自銷衙司成立以來,便網羅天下高手為朝廷效力。神魔鬼妖、梅蘭菊竹八人單拎出來,或許不足以威懾那些江湖門派。可是這八人一起出手,足以蕩平任何一座門派。羅慶蕩想要在武學上更進一步,只有來我這銷衙司。”
“啪”
黑子再度落下,二皇子長舒了口氣,抬頭笑道。
“司徒大人誤會了。難道您覺得,羅家這樣的文武世家,果真會出現羅慶松這等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嗎?”
倏然間,司徒殤眼神冰冷。
“死的那個...是假的羅慶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