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斜在松針樹與溪澗之間,沒有腦袋,穿著銷衙司玄色製衣,鎏金描朱的腰牌露出一角:趙謙。
羅慶蕩忽覺得悲涼,一個人死在百丈高崖之下,若非他們正巧路過,恐怕永無人知。
生來已無名,死時且寂寂,豈非這輩子最大的悲哀。
他深吸了口氣,又很快咳嗽起來。
巖崖下的風沙很大,氣味很快就會被吹散,若不是這頭狼啃食屍體,流出了新血,很難聞見血腥味。
蘇溪掩著鼻子:“他的對手很不簡單。”
羅慶蕩道:“他的功夫不錯,不懂暗器,但擅長鉗制暗器。”
蘇溪道:“你認識?”
羅慶蕩道:“嗯。”
蘇溪道:“腦袋呢?難道有人懸賞銷衙司的司捕?”
羅慶蕩道:“他身上都是劇毒,連流出來的血都有毒。腦袋如果在這頭狼來的路上,它就不會死在這裡。”
蘇溪道:“可是我們已經停了很久...蕭老爹,你有看見一顆人頭嗎?”
蕭老爹正在拾取柴火,圍馬車堆砌一圈:“活人頭倒有三個,死人頭那得去挖墳找咯。”
蘇溪道:“會不會是被水沖走了?”
羅慶蕩道:“不會。你看地上血跡,水流方向就是這頭狼來的方向。它能聞著血腥味,就該更早遇見那顆人頭。”
蘇溪眉頭緊皺:“這裡荒郊野外、位置偏僻,就連採參客都不會進來,為什麼要把腦袋帶走?”
羅慶蕩四下打量,亦沒有發現人頭蹤跡:“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英奇善要殺趙謙不容易,卻只付出一條胳膊的代價。”
蘇溪道:“你說兇手是‘無良公子’英奇善?”
羅慶蕩道:“嗯。我威脅英奇善假扮我,將銷衙司的人引來鷹嘴澗。歸無憂沒有上當,他派了趙謙過來。”
蘇溪道:“他既然沒有上當,為什麼還要派人來呢?”
羅慶蕩輕笑:“因為他也知道,像英奇善這樣的人販子,就該死。只是銷衙司要殺人,總得有個由頭。”
蘇溪忍不住笑了:“看來我要離你遠一點,否則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死了。”
羅慶蕩扭過身,盯著她認真說道:“你是該離我遠一點,最好是現在就走。”
蘇溪卻急了:“羅慶蕩,你個混——”
羅慶蕩立即道:“待在我身邊太危險。歸無憂為了抓我會不惜一切手段,你應該清楚。”
蘇溪道:“你...你在擔心我?”
羅慶蕩嘆氣道:“這件事本就與你無關,你不該因為好奇送了性命。”
蘇溪冷笑:“哼,你死了我都不會死。”
說完,接過蕭老爹手中火把,將裝飾華麗的馬車付之一炬。
熊熊火光中,蕭老爹佝僂著腰,揹負雙手,朝來時的方向悠悠走去。
走到一半,突然停下,扭頭注視羅慶蕩。
眼中的矍鑠的精光閃爍而過,復又慈祥的看向蘇溪:“小姐,老奴回鏢局了,你自已小心。”
羅慶蕩看向蘇溪:“你不走?”
蘇溪雙臂抱在胸前,扭身說道:“不走。”
羅慶蕩搖搖頭:“要我做什麼,你才會離開?”
蘇溪道:“不管你做什麼,我都不會離開。”
羅慶蕩道:“為什麼?”
蘇溪道:“沒有為什麼。就是好奇,好奇你和歸無憂到底誰強。”
羅慶蕩道:“浮屠劍在兵器譜上排第三。”
蘇溪道:“兵器譜不過是江湖噱頭,不親眼看見,我是不會信的。”
羅慶蕩道:“你要看什麼?”
蘇溪道:“看你的劍,獨一無二的神隱劍。”
羅慶蕩不再說話,朝著山道深處走去。
兩人行走在鷹嘴澗陡峭的山道,穿過一片密林,走到路的盡頭,前面雜草叢生、山花遍野,綿延至懸崖斷壁。
路已絕。
更絕的是,在花海盡頭的草叢中,掩映著一條既窄又仄的空中棧道,緊貼峭壁,不知通往何處。
棧道的下方,是如劍般筆直的百餘丈絕壁。
蘇溪倒吸一口涼氣:“這就是你說擺脫歸無憂的方法?”
羅慶蕩凝眉道:“是。歸無憂雖是司捕,但‘梅蘭菊竹’的追蹤覓跡手段,他無一不精。我用馬車將他引來,就是為了讓他相信,我已消失在鷹嘴澗。”
蘇溪道:“抹去痕跡,才能讓他放棄追捕?”
羅慶蕩道:“他不會放棄,但我已有足夠時間甩掉他。”
蘇溪道:“可是,這根本就不是一條路。你瞧,連踩上一隻腳都費勁。”
羅慶蕩笑道:“你現在回去,不但可以不用冒險,還能把歸無憂多年積蓄榨出來,足足五萬兩白銀,無矩鏢局三年的紅貨佣金。”
蘇溪拔出靴裡藏著的匕首:“哼。本姑娘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還能讓你小瞧了?”
羅慶蕩也從竹簍中取出畫卷,將卷軸中的神隱劍取出:“那你跟好咯。你若掉下去,我可不會救你。”
蘇溪不服道:“誰救誰還不一定呢。”
........
青山鎮的風依舊清冷,蕭瑟中瀰漫著血腥味。
歸無憂站在馬弗通屍體邊上:“他來過?”
趙振俠木然道:“已經走了。”
歸無憂道:“怎麼走的?”
趙振俠道:“馬車,一個老頭兒駕駛的馬車。”
歸無憂道:“是蘇溪抓走了他?”
趙振俠道:“是蘇溪抓走了他。”
歸無憂道:“蘇溪不是他的對手。”
趙振俠道:“再厲害的人,也防不住毒。”
歸無憂道:“什麼樣的毒?”
趙振俠道:“三日追魂散。”
歸無憂凝起眉:“肖亢的三日追魂散?”
趙振俠道:“他老婆管著他的薪俸,他賣毒藥充實口袋,他本就精通此道。”
歸無憂道:“不錯,沒有比毒藥更掙錢的買賣。”
在掌櫃引領下,蘇溪的客房門被開啟。
歸無憂環目掃視,見桌腳旁散落星星點點的胭脂粉末,眉額緊鎖,他已明白了什麼。
“你說蘇溪抓走了他?”
趙振俠低頭道:“是的。”
歸無憂呵斥道:“蠢貨。”
趙振俠道:“大人教訓的是,卑職愚蠢。”
歸無憂偏側斜睨趙振俠:“說,哪裡愚蠢了?”
趙振俠道:“卑職不知,還請大人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