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都是泥,也沒有什麼辦法處理,但快樂卻飛出軀殼一般。
這是很多年沒有過的輕鬆感。
在遊玩時,念之覺得自已和隨安的靈魂是平等的,這是非常難得的時刻。
大部分時候,念之作為媽媽,永遠大腦裡都有一根筋在繃著,她需要照顧小孩,她需要付出,她需要承擔、包容、給予……她永遠是更強大的那一方,是需要保護孩子的那一方。
這種關係,從隨安出生開始,就一直不曾停息。
念之是願意付出的,願意給予愛的,只是,不得不承認,在有些時候,也非常的疲憊,覺得快要耗盡自已。
一個女人,當了媽媽後。很多時候都需要和能量進行拉扯,和本能拉扯。
如果失去理智的管控,像念之這樣的媽媽,就會完全聽令於本能,完全的付出,徹底的忽視自已,帶著一種獻祭般的姿態去照顧孩子。
然而,這樣的姿態裡,看似偉大,其實暗藏著恨意。
這是很多母親自已感受到,卻未能光明正大承認的恨意。
這種對於自我的拋棄和忽視,日積月累,壓抑到深淵處,有朝一日,被最暗處的能量火花一旦點燃,衝起的就是地動山搖般的火焰,毀天滅地。
所有母親和大地同質。
如果她誠實,她就感受過這股能量。
念之很多時候會將自已壓抑得很更深,她也許不會發火,但是她採用另一種方式遠離孩子,甚至是淡漠的對待,用看似在意看似關心的方式,其實真正的靈魂並不出席。
然而,孩子什麼都知道。
這種非常隱秘的關係,外人無可察覺。
甚至孩子也是懵的,並不知道自已做錯了什麼,也說不清媽媽哪裡不對勁,只是本能的就和媽媽不親近。
當媽媽這件事,很多年以來,都讓念之覺得辛苦,非常辛苦,但是要好好的做,她以極高的要求來給自已制訂工作任務,看很多的書籍去學習。
然而,她依舊沒有辦法給隨安一個完整的家庭,在她青春期的時候需要面對父母的離婚,甚至是對簿公堂,甚至隨安一年前還休學……
這一切,都讓念之給自已作為媽媽的評分,快要降到零分。
她盡力了,可是她好像只能學個皮毛,她不得不承認,自已沒有多少時刻享受做媽媽。
好像只有非常少的時候,吉光片羽,她內心感到幸福,抱著嬰兒時的隨安,還有三四歲的隨安跑過來摟住她的脖子,甜甜的叫媽媽,還有那雙牽著她的軟軟的小手……
那麼多的幸福,都像是隔著玻璃。若不是有照片和影片為證,念之幾乎是要記不清楚了,甚至不確定是不是真的發生過,也記不清當時自已做的到底夠不夠好。
什麼都記不清了。
然而,在這一刻,在泥塘裡的時候,念之覺得快樂,覺得可以不用去照顧孩子的時刻,她才發現,自已和隨安的靈魂都好像平等了。
她們有年齡的差距,有各種各樣的不同,但是在這個泥塘裡,都被抹平,被厚厚的泥土,軟軟的泥土,填平。
這裡,她們只是兩個平等的靈魂,可以一起快樂。可以給對方臉上抹泥巴,可以扭打在一起,可以一起尖叫,一起躺在泥塘裡,可以不在乎任何髒汙。
手上全是泥,沒有辦法擦臉,但念之快樂的時候,發現自已在落淚。
原來幸福可以是這樣簡單,原來可以和孩子這樣遊玩,那麼,曾經的那麼多的機會,到底浪費了多少時間……不忍細想。
甚至,也會在看到老黎的笑容時,想到,如果,這是隨安的爸爸,那麼隨安會擁有怎樣的童年和青春期……
這是妄想,念之都知道,可是,在偷偷摸摸的角落裡,她忍不住替隨安傷心,替隨安失落。
甚至,覺得這都是自已的錯,是自已沒有選擇好丈夫,才讓孩子擁有那樣的人生……
回到老黎的院子裡,拿出澆花的水管,就給三個人沖洗,大家又開始打水仗一般尖叫,院子裡的貓貓狗狗都躲得遠遠的,整個院子髒的一塌糊塗。
還好夏日午後的陽光猛烈,在院子裡曬了一會兒,衣服就不滴水了。念之和隨安披著大毛巾開車回家,路上隨安累的睡著,時不時的竟然還在睡夢中笑出聲。
那笑聲真摯簡單,好像衝破了夢境的霧,來到了現實裡。又被軟濃的霧拉回到了夢境之中,沉沉睡去。
念之開著車,夕陽非常美,整個天空都是紅色,濃烈的雲朵和陽光,讓天空稱得上豔麗。車裡的音樂聲音調低,讓隨安好好的睡覺。
小臉一如嬰兒時的模樣,念之總是能看見小時候的樣子,穿過時間的隧道,她看得見隨安一切的模樣。
心疼、愛憐、悲傷、自責、依次從念之的心裡升起、落下。
面對孩子的時候,念之的感受是開啟的,能夠清楚明晰的感受到對方的痛苦和快樂,可是面對自已的時候,念之會麻木,會不知道自已到底什麼感受。
很多時候,哪怕別人覺得,這是很受傷的事件,念之卻覺得,還好啊,我覺得還好,沒什麼關係……
也是到近兩年,她才發現,她在用麻木保護自已,用麻木隔離傷悲,這樣她才能活下去。
當她嘗試感受一下自已的時候,委屈瞬間注水一般,從胸腔蔓延到鼻尖。
她,也是眾生中的一個。如果神愛眾生,那麼神也該愛念之。為何念之的神,好像沒有在愛她。
念之想,如果對隨安是虧欠的,那麼,對自已呢,是不是虧欠?
這樣一場所有人眼中的好婚姻,好人生,自已嚐到的到底是什麼,甚至到此刻,還沒有完全的脫離。根本就是很難徹底的斬斷,非要去法院,撕扯下來所有的臉皮,才能得到自已想要的嗎?
她好累,恨不能直接跟律師說,不想要了,真的,只要放我走就好,錢能給多少給多少吧,就是不想和他糾纏了。
就在這個時候,念之的手機突然亮了一下,進來一條資訊。
是魏律師的。
“陸銘的律師已經展開對你經濟各方面的審查,他們有可能要將你的某些行為歸類為偷稅漏稅,私下成立皮包公司惡意騙取公司財產,可能要涉及刑事,有時間儘快聯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