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歡拍得照片裡基本都是女孩子,她拍出來的女孩子沒有討好感,對著鏡頭沒有努力的笑容,而且曉歡對光線的捕捉非常巧妙,總能夠利用光線拍出一個女孩動態裡最自然舒服的樣子。這是她的本事。
夏末的陽光很好,午後快到傍晚時分更是搶光的時候,尤其在湖邊,吹著微風,年輕的女人站在波光粼粼的湖前方,有樹,有遠處的山,裙邊衣角也飛揚起來,髮絲也吹動著,這個時候的女人真美。
這一天拍攝下來,只是看到原片,客戶就滿意極了。曉歡也累了一身的汗,每次拍照時總不覺得,但之後就能發現渾身都疼,腰、肩膀、還有膝蓋,都好像扭到一般。
回程的路上,她在蔣躍的車上睡著了,手機響了三次都沒有聽到。
蔣躍看手機這樣持續來電話,不得已將曉歡叫醒,曉歡這才發現是她媽張小琴的來電,連續打這麼多個,曉歡心裡也緊張了一下。
回撥過去,對方語氣冷漠平淡,曉歡反而放心了一點。
張小琴此時正坐在家裡的沙發上,和顧尚榮一起開著擴音打電話,兩個人眉頭都不展,問“你在忙?”
曉歡嘆氣,說“嗯,忙了一下午了,剛才睡著了,沒聽見。”
雙方都沉默了,無話可說。
張小琴實在忍不住,問“你準備怎麼辦?”言語就像是上司問下屬,也像是老師問學生,總之就是無法平等的尊重的問另一個人問題。
每次聽到這個語氣,顧曉歡就非常的反感,並且不想好好回答這樣的問題。
她很累,於是,就準備糊弄“什麼怎麼辦?”
能拖一時是一時,能裝傻就裝傻。
“離婚!你準備什麼時候離婚!”對方聲音超級大的喊過來,話筒的音量大到嚇了曉歡一跳。
蔣躍明顯也聽到了,但努力裝作鎮定,頭也不敢回的開車。
但從他的臉上能夠看出來,強撐著平靜的面容,裝出什麼都沒聽見,他只好開了一點車窗,讓馬路上的噪音能夠傳進來點,好讓這個空間不要這樣私密,他無心探聽顧曉歡的私事。
曉歡倒是無所謂了,疲憊讓她沒有戰鬥意志,此刻只想裝個賴皮狗,於是懶懶的說“我為什麼要離婚?過得好好的……”
張小琴和顧尚榮怎麼都沒有想到是這個答案,兩個人都吃了一驚。就是這種感覺讓他們更為生氣,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顧曉歡不受力,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張小琴立即坐得更直了,死盯著通話介面,就像是能夠從這語音通話裡看到對方的臉一般,狠狠的瞪著“曉歡,你如果這樣說話,那我們真的沒必要聊了。你可能覺得我們多管閒事,是嗎?”
曉歡坐直了一點,拉著安全帶靠得更穩些,之前從睡眠中的精神逐漸恢復,說“要不然呢,媽,這是你們該管的事嗎?我三十五了,中年人,我離不離婚,我和我老公怎麼相處,那是我和我老公之間的事情,不是你跟他之間的事,甚至也不是我和你之間的事。我和你怎麼相處,才是我和你的事。你這樣打過來電話直接提問,確實非常的沒分寸、沒邊界。我能這樣應付你幾句,已經是非常不錯的。”
顧尚榮一把搶過來電話,說“那你們造成的影響呢,對我們生活造成的後果呢,我們這個邊界的問題,該找誰來討論?”
“給您造成什麼影響和後果了,您說,有什麼我們能做的,我給您補償。”顧曉歡也沒有想躲避責任的意思。
顧尚榮氣的大聲說“臉面!尊嚴!做人的臉面!你準備要怎麼補償,倒是說說看。他做出這樣的事情,你還站在他那邊,不準備分割,還要繼續貼嗎?為什麼你要這樣無底線不要臉的相處下去呢,有沒有想過別人怎麼看你,怎麼看我們家?你趁早和他分開,至少你還是個受害者。”
一句都不想告訴他們真相。顧曉歡完全不想說,她已經準備離婚了,景睿並不是壞人,景睿是很善良的人。可是,她一句都不想解釋。
多解釋一句都會讓她心裡多疼一下。
顧曉歡冷冷的笑了,說“我不是受害者,我跟你們說了,我什麼都知道,我就是知道他是個同性戀才結婚的,我就是知道他喜歡男人,哎,我就喜歡這一點。而且我們就是開放性婚姻,他在外面想怎麼胡搞都可以,我接受的。我在外面也是一樣。我有什麼可受害的?我沒有覺得我吃什麼虧了。”
顧尚榮氣得手抖,他說不出話來,將手機扔給了張小琴。
張小琴氣得頭疼,說“曉歡,人不能只為自已活著,也多想想別人……不要太自私了。我們是爸媽,不是你的仇人,你想想清楚,是不是應該這樣和我們說話。景睿做出這樣的事情,你難過,我們也很難過,心疼你,可是,不能反手把刀子扎進我們心裡呀。你是不是有點糊塗了?”
曉歡突然冷笑,覺得張小琴完全顛倒黑白。這件事裡到底誰在受傷,他們看不見,他們只是看見的是自已的臉面受損,希望顧曉歡趕緊切割,以儲存他們的顏面,至於顧曉歡怎麼想?顧曉歡的感受?不好意思,他們想不起來。
曉歡說“媽,其他人說我也就罷了。你,你恐怕是最沒法說我的吧?我爸當年出軌,亂搞,你不也是忍過來的嗎?你比我有經驗啊,你都忍多少年了,現在還和我爸統一戰線,同仇敵愾呢,你們過得多好,這都要慶祝金婚的人了。你該給我傳授經驗才是,教教我怎麼忍耐噁心的男人,怎麼在無愛的婚姻裡過下去,你怎麼反而讓我離婚呢……你離了嗎?”
對方結束通話了電話。
顧曉歡沒有勝利的感覺,只有疲憊,更加的疲憊。
她傷害對方的話語,好像也傷害到了自已,沒有一句能讓她躲過去……
蔣躍開車開得膽戰心驚,他沒有見過能和父母這樣說話的人,這樣的互相扔刀子,句句紮在心上。蔣躍也沒有見過這樣的顧曉歡,他一直以為她是個大咧咧什麼都不太在乎,很情緒化,很小孩的一個人,藝術家的那些臭毛病都有……但他沒見過她可以這樣,這樣充滿攻擊性,這樣疲憊,這樣……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