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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啟行

*

只能安坐在房間裡,病床上的我沒辦法到窗戶邊看樓下的情況。

但可以聽到,從樓下傳來的引擎聲越來越小。

我知道,那是有汽車從院子裡開出去了。

再過不久,我也會坐在車子裡從這座居民院離開

——之前午飯剛過的時候,輝洛先生和我說過了,他已經安排好了送我回秦央內地的所有事項。

可讓我費解的是,自從昨天早上過後,我便沒有再看到輝洛先生的身影。

「醫院」裡面,除了在飯點和換藥會定時出現在我面前的「醫生」小姐,我也沒有再看到其他的人。

原本我還以為,大型的交通事故過後,會有一大群警務或者是記者來詢問。

昨天的電視新聞播報那場交通事故中稱有一個人失蹤,那個人想必就應該是我了吧。

也許這大概就是「倒黴到就算連活著也沒有人知道」。

不過我還是有些不明白,既然輝洛先生救了我,那為什麼沒有向負責處理事故的警察上報呢?

不得而知......

“感覺怎麼樣了?”

我正在處於不知所謂的胡思亂想狀態時,一句很標準的醫生詢問用語,從忽然被開啟的門向我問來。

“嗯......啊......好多了。”

我有些慌張。

儘管已經近距離接觸過很多次了,但是面對那位像是「睡美人」似的醫生小姐的時候,我還是無法表露得自然。

“最後再檢查一下吧。”

醫生小姐說著走到了我的床邊。

以為她會在我的各個傷患部位逐次敲打一番,我已經為之做好了忍受疼痛的心理準備。

出乎意料,她卻只是把手輕輕地放在了我的額頭。

就像我發燒時母親用手為我探溫所做的一樣。

除了醫生小姐手上的溫度,我沒有其他特別的感覺。

站在床邊的醫生卻好像是感知到了什麼,表情漸漸舒緩的同時還在微微點頭。

“恢復的很不錯,現在你的基本行動沒有問題了。”

醫生小姐放下了手,像是結果就在她的預料之內一樣地輕鬆說道。

“誒?”

我對醫生小姐的判斷感到難以置信。

就這樣用手探一探額頭就能診斷外傷情況嗎?

而且,自已的身體狀況,本人應該再清楚不過。

明明我在今天早上的時候還被渾身徹骨的疼痛困擾著......

“試著活動一下腿腳。”

醫生小姐雙手插進了她的白大褂衣袋裡。

她沒有對我解釋些什麼,只是讓我自已體會。

半信半疑間,我先是試探性的擺動我的關節,膝蓋帶動小腿——

然後是肘關節伸曲......

“好......好了?!”

驚詫之餘,反應過來時我已經從床上下來,站直了身子。

快節奏地輕跳、一口氣做了好多個深蹲、大幅度的壓臂和轉體運動......

完全無法想象昨天還因為遭遇了交通事故而受傷入院的我,中午過後便痊癒了。

這是何等的醫學奇蹟!

“謝、謝謝。”

伴隨激動,我無意識地把感激的話語脫口而出。

“先別急。其他地方沒問題,不過還是要給你的左手最後做一下固形。”

醫生小姐沒有格外在意我的道謝。

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給我的左手捆繃帶上。

層層白布將我的左手與一根固形的夾棍綁在一起,我的一整段左手小臂被裹得像是粽子一樣。

再三囑咐過我不要隨便拆開繃帶之後,醫生小姐給了我一身外出的衣服,叫我換上,準備出發。

出發,當然是離開這裡。

離開龍澳,回到秦央內地。

重新整裝完畢,我很快地跟著醫生小姐下了樓。

在醫生小姐的帶領下,我和她一起坐進了兩廂車的後廂座。

進入車內,我並沒有在前廂看到除了司機以外的人。

直到開車出發,副駕駛的座位上依舊只有為了消除安全提示而虛掩著繫上的安全帶。

“輝洛有些急事,所以讓我來送你回去。”

看到了我明明白白掛在臉上的失落,醫生小姐主動開口向我解釋。

“嗯。”

我回應的聲音很輕,連我自已都不知道我是不是有在點頭。

司機先生照著醫生小姐的吩咐把車開出了院子。

在拐角出居民區小巷之際,我看到了原本應該是位於背後那白蟻窩似的筒子樓。

我知道,那是因為我回過了頭。

車開出了巷街,穿過地下快道,賓士在公路上。

近處的一切都在我看清楚之前飛速地向後逃竄。

前方能透過擋風玻璃看到的也只有延伸到視線彼端縮成一點的大道。

唯有龍澳的遠處的高樓市景,像貼在走馬燈花布上的剪紙,緩緩轉動著,在茶色的車窗上連成一幅畫卷。

“你叫......蘇朗祈,對吧?”

醫生小姐肘在車扶手上的手支著腦袋,昏昏欲睡的她好像是為了驅趕睏意,才突然和我搭話。

我內心之中有些小小的驚喜。

這還是醫生小姐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雖然此前我們並沒有過什麼額外交流。

“嗯,蘇是甦醒的蘇,朗是明朗的朗,祈是祈願的祈。”

我很認真的將我名字裡每一個讀音對應的字都清楚地引例出來,這是我思考了很久才想出來的一種自我介紹的方法。

可是醫生小姐卻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既沒有對照著我的解釋發表評價,也沒有像輝洛先生那樣的單純從讀音上找出些什麼「亮點」。

她打了一個呵欠,然後睜開了惺忪的睡眼說:

“希黛拉。”

“誒?”

“佐藤希黛拉,我的名字。”

我愣了一下。

印象中是聽過輝洛先生稱呼醫生大姐姐「希黛拉」,可是我沒想到那並不是她的全名。

那該怎麼稱呼她呢?

“佐藤......小姐?”

類比於在知道輝洛先生的名字之後在後面加上慣稱的方式。

之前的稱呼是醫生小姐,那現在當然是稱呼她為「佐藤小姐」了。

聽到了我這麼說,佐藤小姐用手揉了揉我的腦袋。

就外表來看,佐藤小姐是成熟且漂亮的女性。

比輝洛先生要年長,又比我的媽媽要年輕許多......

要是我有比較年長的大姐姐或者說是姑姑的話......嗯,應該會像佐藤小姐一樣。

“你在秦央內地還有別的親人嗎?”

佐藤小姐忽然問我。

作為回答,我只有擺擺頭。

琳琅京的家還在,那套小房子沒有被賣掉,備用鑰匙被我藏在了前院郵筒旁的第四個瓷花盆裡......

同學們還在,現在正值暑假,他們有的可能去其他地方度假,有的留在琳琅京打發時間......

鄰居們也還都在,他們每天都發著一樣的牢騷,偶爾鬧鬧口角,但是在晚飯之後的閒暇時間,他們肯定還是會齊坐在公園裡乘著清涼的晚風談笑......

可是家人......

在琳琅京,除了媽媽以外,我沒有別的家人了。

“如果回到了琳琅京,有什麼困難的話,就聯絡我們吧。”

佐藤小姐從白大褂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張小紙牌。

接到手上後我才看到,那是一張寫著各種聯絡方式的名片。

佐藤小姐說的「我們」,指的大概是她和輝洛先生吧。

“因為距離問題,我們沒辦法在生活上照顧你,但如果只是經濟問題的話,那就都可以解決。”

拿著名片,我忽然感覺到鼻尖有些酸楚。

我生來倒黴,諸事不順......

現在母親離開了我,而且我還沒有辦法找到我的父親......

如果說,對我這個出生到現在一直被命運所唾棄的人而言,還有什麼能夠值得被稱為是「幸運」的事情的話,那就只有現在。

在失去活下去的希望的時候,我遇見了輝洛先生與佐藤小姐。

“嗯。”

我沒有再說謝謝。

轉移視線,我將目光投向前方。

揣在口袋裡的懷錶,又一次被我握緊。

錶盤上的指標可能停下,但是時間依然會流逝。

「我會好好活下去的,總有一天我會再次回到龍澳,找到我的爸爸」

——我暗暗定下了決心。

注意力重新落到了車窗上。

外景的更迭讓我意識到,此時距離我們出發的時候已經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原本領跑在太陽面前的車,現在只能飛馳著追逐西沉的落日。

從代表奧黛麗娜港轄區的界碑駛過,這一次,我不再回頭。

照著筆直的環海公路一直往前,只需要再往前幾十公里,隔著大海,就可以看到對岸的秦央內地。

佐藤小姐從路上與我進行的僅有短短的一段交流過後,便在我的身旁安靜地睡到現在。

雖然離真正告別的時候還要好幾個小時,但是在我的腦海裡已經浮現出了無數次各種各樣說「再見」時會出現的情景。

龍澳,我還沒來到這裡,就即將離開。

——「嘭!!!」

傷感的念頭佔據了我的內心時,忽然有一聲與人所有情感都格格不入的聲音,撞開了我用來封閉自已的沉浸思緒。

聲音——似乎是從車子底盤傳來的,我能明顯的感覺到從腳下傳來的異震。

駕駛經驗十分老道的司機先生沒有因為車子疑似突發故障而驚慌失措。

他雙腳同時踩下離合與剎車,穩穩地將降速的車子停在了路邊。

“怎麼了?”

這也是我想問的問題。

早在我開口之前,看似還沒從睡夢中睜開眼的佐藤小姐就警覺地向著司機發問。

“車子出問題......也不應該啊!我這可是走私渡的鐵殼子,沒有金剛鑽我哪敢攬瓷器活啊?”

司機先生否定了自已的回答。

具體是由於什麼原因讓車子拋錨了,還得實際下車檢查才知道。

從車內向車兩旁的後視鏡望了望,又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沒有異樣情況之後,司機先生方才開啟門。

車前蓋開啟,確認情況。

只見司機先生搖了搖頭,一副相當困擾的樣子。

接著他又繞到了車的後面......

究竟是檢查排氣管還是鑽到車底去檢查底盤,坐在車裡面的我並不清楚。

然而可以確定的是,司機先生就彷彿棄車離開了一樣,久久沒有回應。

“你在車裡躲著,我下去看看。”

佐藤小姐說完輕輕地開啟了車門。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說「躲」,在這個字後面,我只能聞到意外的味道。

很濃烈的味道,就像是氣味的源頭就在我的身邊源源不斷地散發著惡臭。

“小心!”

佐藤小姐忽然間高聲喊道,她拉著我的手,從車內出逃的同時把我也扯了出來。

我為什麼要說「逃」?

因為下一秒,停在原地的車忽然在巨響中炸裂,竄天的火焰氣浪掀翻了車蓋頂。

伴隨著熟悉的氣味,轟鳴聲與參天的火柱一併湧起,同時還有撼地的巨響......

就像是噩夢中的場景再次投進現實。

不,不是噩夢。

我想起來了

——對,那個氣味,是橡膠輪胎在高溫下被燒化後的味道,

就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