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冢並不在望城山外門和內門之中,而是藏在了被結界籠罩,尋常弟子未經允許不得出入的後山群峰之中。
燕無歸跟著太微一道去向沖和真人打過了招呼,便御劍一路朝著後山而去。太微去過數次劍冢,對從抱朴峰去劍冢的路線已然是輕車熟路。
平安穿過結界又在山巒之間繞了一回路,兩人最終停在了一處懸崖前方。
這一路上太微倒是和燕無歸聊了不少,從伏引的近況問到了燕無歸所傾向未來想要學習的劍道。
話題一直持續到二人落地。
“啊……到了,”太微自上一躍而下,抬手輕輕一揮,一道靈力打在面前的石壁上,眼前竟憑空出現了一道一人高的洞口。
“從這裡進去之後走上一段,你會看見一個洞穴,那裡就是我們宗門的劍冢。”
燕無歸打量了幾眼那洞口,收回目光看向太微,伸手抱拳道:“多謝太微兄。”
太微擺擺手:“都是同門師兄弟,哪有什麼謝不謝的。我是能送你到這兒了,剩下的路可就得你自已走了。”
“好。”燕無歸點點頭,轉身便向那洞口走去,直到手都搭在了那洞口邊,卻突然又回了頭。
“方才聽太微兄說起劍道,我倒是有些好奇,太微兄為何會選擇修阿修羅道?”
芝蘭玉樹頗有幾分神似蕭鶴止的少年眸光閃動,燕無歸哈哈笑了兩聲:“我就隨口一問,這修道嘛,修的是自已的道,不僅要看喜歡還要看合適,倒是我這問題問的有些粗淺無知了。”
灰色的衣角消失在洞口處,太微目送著燕無歸的背影沒入黑暗,勾唇輕笑一聲,並未過多言語便自顧自地盤膝坐了下來。
人生苦短,勤加修煉才是正途啊。
……
“人生苦短及時享樂?”伏引聞言有些詫異,“這是燕嘉說的?”
燕嘉是漠國帝王,被蕭鶴止算出紫薇坐命然六親緣淺的那位。雖這身上龍袍座下龍椅皆是來路不正,可燕嘉到底是帝王,伏引不曾來過凡界但也知道自古凡界帝王多痴迷於尋求長生之道,能說出這人生苦短及時行樂之詞實在不像是……
似乎是知道伏引心中所思,蕭鶴止道出了她心中所想:“燕嘉可不是尋常帝王,當年若沒有我,憑著他自已也能坐實紫薇坐命這一判詞。”
電光火石之間伏引覺得自已似乎摸到了真相的邊角。
“既然已經帶著你來了京城,說說看吧,你想怎麼查?”
伏引微微一笑:“弟子想要做一場局。”
怎麼查,從哪裡開始查,伏引早就設想過種種,但她對於凡界的一切實在是兩眼一抹黑,所以關於這個問題她的答案是讓與這塊長命鎖有關係的人自已跳出來。
蕭鶴止聽完了她的規劃之後但笑不語,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知道這是什麼茶嗎?”
伏引是愛茶之人,對茶葉也很有些研究,聽蕭鶴止問也將目光投注到了那茶湯之上。
“茶湯碧綠清澈,香氣濃郁,回甘持久,是綠茶,產自氣候溫熱多雨水的南方綠茶。”
蕭鶴止將手中的茶杯穩穩放回桌面,動作之間那茶湯表面竟未起一絲波瀾。
“是碧螺春,而蘇州所產碧螺春是皇室貢茶。”
……
這道還挺長。
這是已經走進洞口並且摸黑走了好一會的燕無歸心裡唯一的想法。
但身後的入口在他進入此處的時候便合上了,他沒有回頭路,唯有向前探。
燕無歸對劍冢的瞭解很有限——畢竟他師父話不多,師姐也沒進過劍冢不會和他說這些。
他對劍冢的瞭解大多都來源於平日裡在別的山頭聽別的弟子們議論到的隻言片語。
這對於他來說也算是重新開始修煉之中第一次獨身冒險吧?
特別是在太微立場不明的情況下。
摸索了良久,燕無歸面前才出現了星星點點的光芒,來時的路雖然曲折黑暗,但憑藉著靈力和神識的探知,燕無歸大概知道他走過了什麼樣的一段路。
他走進來的地方是在懸崖下,山腳處,進來之後一路上雖有彎道,但大多數都是沿著一個方向向前,而且整體都是向上的。
就是那個傳統意義上的上。
這是一段上坡路。
也就是說望城山的劍冢不是建在地底下,而是實實在在的藏在了山體之中。
燕無歸粗略的估計了一下這段路的斜度和從外面看時這座山的高度,他此時的位置應該是在山的腰腹部偏上。
等到眼前的景象驟然明朗,饒是見多識廣活了萬年的燕無歸驟然間都有些驚異。
太微沒有欺騙他,確實帶著他來了望城山真正的劍冢。
只不過這劍冢和他想象中的劍冢實在是有些大相徑庭。
燕無歸所想象的劍冢是一個插著很多把劍有著巨大封印的洞穴。
結果眼前的劍冢居然就是文字意義上的埋葬著很多把劍的埋劍之地。而埋葬著這些劍的也並不是什麼山洞洞穴,而是一個種滿了竹子的,抬頭看甚至可以望見天空的、鳥語花香的世外桃源之地。
而那些劍冢之中的劍就被埋葬在竹林中那大小不一的墳塋之中。
這倒也是一種鎮壓靈劍的手段,就是比起直接插進封印陣法之中要更麻煩些。
這場景真是……
燕無歸有些不知道怎麼評價望城山建造這處劍冢的前輩了,他的癖好還真是有些……獨特。
真是哪哪都透著一股令人驚懼的美感啊。
燕無歸無奈的嘆了口氣,盤膝坐在地上,閉上了眼睛。
不過他這可不是和外面那位太微一樣覺得人生苦短得勤於修煉,他是在感知這些墳塋之中散發出來的靈力。
要說起來他曾經也是有過一把劍的,還是年少時伏引送他的禮物,只可惜沒用多久就在穿梭空間的時候弄丟了。
隨著靈力灌入丹田處,燕無歸眼前原本漆黑的世界驀然出現了三兩個透明無色的光點,其中有一個格外巨大並且還在不停的閃爍。
待燕無歸再次睜開雙眸,他已經確定了那最大的光點的方位。
雖然燕無歸對望城山的劍冢不熟悉,又是個老古董,但是老古董的年代也是有劍冢這樣的地方存在的,燕無歸當然知道對於劍冢當中的劍來說,並不完全是人在選劍,更多的情況其實是劍在選人。
確定了方位,燕無歸也不猶豫,當即便起身朝著竹林飛奔而去,最終停在了一處看起來很是尋常的墳塋前。
墳塋的樣式很尋常,但不尋常的是埋劍的土是新土,新的不能再新的土,簡直就像是今天早上才埋下去的。
這是一把太微帶回來的劍。
得出這個結論的燕無歸有些遲疑。
倒真不是他不相信和懷疑太微的立場,實在是……太巧了。
雖然他確實不太相信而且有點懷疑。
然而就在下一瞬,一陣天旋地轉的熟悉感覺傳來,就好像踏上了超遠距離的傳送陣,燕無歸這常年穿梭於空間裂縫之間的人也有些禁不住頭暈。
待大腦重新恢復清明,燕無歸發現自已已經變成了一把劍。
一把他熟得不能再熟的劍。
竹搖清影罩幽窗,兩兩時禽噪夕陽。
野竹分青靄,飛泉掛碧峰。
燕無歸睜眼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幅歲月靜好之景。
還未來得及思索,下一秒一雙清明澄澈的灰瞳入目,這並非是一雙屬於人類的眼睛。
灰色眸子乾淨純澈,似有點點星光,透明又深邃,而其中豎著的瞳孔更是要將人的心智一併吸入進去一般。
眼前的灰眸逐漸變小,露出那張臉來。
膚色偏淺略顯蒼白卻難掩其奕奕神采。眉如刀削,下顎尖秀,唇薄卻並不露兇相。
最絕的是那一雙蛇目。
盯著人時不禁令人心頭一顫,卻難生害怕驚恐之情,只讓人有心生臣服之意。
燕無歸不愛照鏡子,他對自已的臉不太熟悉,但他認識他自已,也曾真切的身處於過那片歲月靜好之景。
這是他自已,或者說,這是他萬年前成年版的自已。
一個眸中還滿是天真單純的自已。
人首蛇尾的少年似是撫摸著什麼稀世珍寶一般擦拭著劍身,口中說著模糊不清的話語。
曾經他是撫劍的人,現在他是被撫的劍,這視角倒是新奇有趣的很。
他此時雖然聽不清楚那口中嚷嚷的話語,但他卻記得很清楚。
“阿爭那個摳門的傢伙竟然捨得送我劍,她莫不是喜歡我吧?”
嗯……
燕無歸想起來就尷尬的想給當時的自已一巴掌。
難怪連燕鳴都不好意思把這句話放出來,還特意做了模糊處理,這要是放出來讓別人清楚的聽見了和當眾處刑有什麼區別?
不過很快燕無歸就顧不上尷尬了,畫面一轉,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黑曜石製成的大殿,殿內成年版的他已然全然化作了人形,正與另一名少年吵得不可開交。
這名少年雖然看著也是人類模樣,但燕無歸知道他不是。
阿顒,真身長得有點像梟,是個有四隻眼睛的人面鳥。
當時他們在吵什麼燕無歸自已也已經有點記不清楚了,他和阿顒一向都不對付,幾乎只要一碰面就得吵一架。不過哪怕是當時被視為死對頭的冤家放在如今想來都是懷念的。
傷感的情緒沒能維持多久,很快他更多的注意力被放在了殿內其他的十一人身上,這其中有人在沉默,有人在吵鬧,一切都像是記憶中的那般鮮活。
有阿爭,也有那位被他們尊為自已的天道的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