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眼躺在病床上,手臂和腿上都打著石膏的男人,眸中劃過異樣的觸動。
她輕手輕腳走出去,小心合上門。
此刻,病床上本該睡著的男人,睜開了雙眸。
面上滿是不捨。
但他清楚,他不能強行留她。
婁嫣不知道傅晏一夜沒睡。
她去醫院外買了止疼藥,吞了一粒,坐進計程車去了江城最大的墓園。
這裡葬著她的奶奶,還有……她。
婁家知道她們親近,兩人的墓地靠在一起。
她視線從自已的墓碑上掃過,又落到奶奶的照片上。
黑白色,從身份證上拓印下來的照片。
她們日子過的清苦,連一張照片都沒留下過。
婁嫣抬手,輕撫上墓碑。
“奶奶,如果我說,我還是喜歡傅晏,你會不會怪我?”
“我不該對他動心,可我……”
她說著,眼淚落了下來:“如果你還在就好了,你一定會祝福我們的,對不對?”
回應她的,只有熱風捲起樹葉的嘩啦聲。
生機勃勃的夏季,在此刻卻格外寂寥。
婁嫣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臉埋進膝蓋,放聲大哭。
“轟隆——”
天邊響起悶雷。
豆大的雨點密集落下,砸上她的後背。
很快,將她澆了個徹底。
婁嫣彷彿覺察不到,依舊沉浸在自已的情緒裡。
直到頭頂撐開一把傘。
雨水停住,視線逐漸變得清晰。
她微愣,下意識抬頭。
男人俊朗的輪廓逐漸清晰。
竟然是……
林祈年?
“祈年哥,你怎麼會在這?”
“墓園的保安告訴我的。”
林祈年眸光溫潤,面上帶著淡笑:“嫣嫣,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婁嫣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下意識問道:“誰?”
“是你最想見的人。”
林祈年彎下腰身,攥著她的手臂,將她扶起。
“嫣嫣,我會證明只有我才是最在意你的人,你選了我,不會後悔。”
婁嫣搖頭:“祈年哥,我覺得一個人也挺好的。”
她心裡已經有了傅晏,和任何人在一起,都是對對方的不尊重。
林祈年寵溺地給她理了理沾溼的齊肩發:“話別說的太早,待會等你見了人,說不定激動地馬上答應我。”
“祈年哥說笑。”
婁嫣興致不高:“見人的事還是改天吧,我淋了雨,有點不舒服。”
“是嗎?”林祈年舉著傘,帶著她向著墓園外走,“如果我說,要帶你見的人,是你奶奶呢?”
婁嫣的眼眸猛地撐大。
她怔在原地,好一會才找回自已的聲音:“奶奶她,沒死?!”
難道奶奶和她一樣,都是假死?
林祈年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問道:“現在還願意和我走嗎?”
這次不等他催促,婁嫣就急急地向前走去,身上再次淋了雨,也不在意。
她聲音是抑制不住地激動:“我們快點趕過去,別讓奶奶等久了。”
“好。”
林祈年跟上她的腳步。
兩人一起上了車後排。
林祈年從儲物格里拿出浴巾,披到她頭上,溫柔的給她擦著。
“祈年哥,”婁嫣身體緊繃,向著一旁挪了挪,“我自已來。”
“好。”
林祈年沒強迫她,在一旁靜靜坐著。
她模樣清純,心更是純粹。
是旁人模仿不來的絕色。
知道她急,林祈年特意讓司機開快了些。
半小時後,車子在萬榮莊園停下。
婁嫣下了車,看著眼前的莊園,眼底露出些許迷茫。
“我好像來過這裡。”
“對,你暑假實習時,來過這裡採訪我。”
“是嗎?”
林祈年的話讓婁嫣沉默下來。
她直覺她熟悉,不是因為林祈年。
“當時傅晏也來了嗎?”
林祈年神情不著痕跡變了下,又很快恢復如常:“他和我一向不對付,怎麼會來?”
“是我糊塗了。”
婁嫣抱歉看他。
想到傅晏,她就衝動地問了出來,完全沒有考慮到林祈年。
“沒事,”林祈年不在意搖頭,“進去吧,別讓你奶奶等久了。”
“好。”
提到奶奶,婁嫣也沒空去想那麼多,快步向著莊園裡別墅的方向走去。
踏進門的那一刻,她激動的手都在抖。
她終於有機會,能彌補從前的遺憾。
“小未來。”
客廳裡傳出蒼老的聲音。
婁嫣聽著,身子一顫。
這稱呼……
只有奶奶會這麼叫她。
“奶奶!”她腳步飛快,喜出望外看過去——
民國風格裝修的房子裡,站著一個七十歲的老人。
她穿著老式短袖襯衫,拄著柺杖,佈滿皺紋的一張臉上,帶著慈祥的笑。
婁嫣的眼淚猛地湧了出來。
她緩步走過去,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她的一場夢。
奶奶看著她的模樣,繼續笑道:“小未來,快些來奶奶身邊。”
婁嫣哽咽點頭,快步向前走了幾步,抱住眼前的人:“……奶奶,我不是在做夢吧?你真的還活著?”
“怎麼會是做夢呢。”
奶奶抬起手,柔和地拍著她的後背:“放心,以後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婁嫣含淚點頭。
“奶奶,你去哪兒了?怎麼不回來看看我呢?是祈年哥救了你嗎?”
“你問這麼多,我都不知道該從哪個開始回答了。”
奶奶安撫著拍了拍她的後背,帶著她在沙發上坐下。
“是林先生救了我,我當時還在昏迷。”
奶奶說著,摸了摸她溼漉漉的頭髮,心疼道:“要不先去洗個澡?淋了雨容易感冒。聽話,別讓奶奶擔心。”
婁嫣看了眼自已身上半乾的衣服,點頭:“那我先去洗個澡。”
林祈年適時開口:“衣服我已經讓傭人準備好了。”
婁嫣難得對他露出笑容:“謝謝祈年哥。”
她從女傭手裡接過衣服,去了二樓的浴室。
等她離開之後,林祈年才看向老人:“奶奶,今天的藥吃了嗎?”
老人點頭:“吃了。”
林祈年滿意眯眼:“那奶奶,就在莊園好好住著,陪姜未一起。”
老人連連應聲。
……
進了浴室的婁嫣,身子靠在牆上,臉上滿是後怕。
根本不是奶奶。
也是,一個已經去世的人,怎麼會活過來呢。
即使她的聲音,樣貌都和記憶中的奶奶一模一樣。
但她還是發現了不同。
奶奶的手。
林祈年應該是怕她起疑,所以故意將這個人手上弄出了許多繭子。
但奶奶在醫院住了很久,不幹粗活之後,她手上的繭子變得很老很硬。
外面那個人,不一樣。
她的是新繭。
而且很靈活。
明顯不是老年人。
婁嫣想著,身上蒙上一層薄汗。
林祈年將一個陌生的年輕人,變成了她的奶奶。
她慌忙拿出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
漫長的嘟聲後,電話接通。
林祈年溫潤的嗓音傳了出來:“嫣嫣,怎麼報警了?”
婁嫣捂住嘴,生怕自已發出一點不合時宜的聲音。
她走進浴池,慌忙開啟花灑,假裝自已洗澡。
應該只要在莊園,就逃不開林祈年的監視。
為了不表現出異樣,婁嫣飛快洗完澡。
開啟門見到林祈年,她壓下心中的異樣,故作意外道:“祈年哥,你一直等在這?”
林祈年依舊溫潤如玉:“是你剛才打了電話出去,我怕你有意外,才過來看看。”
“啊?”
婁嫣聽他這麼說,趕忙翻出手機看了看,隨即窘迫道:“應該是我脫衣服時不小心蹭到了,祈年哥,給你添麻煩了。”
林祈年眸光深邃。
婁嫣因為害怕,心臟跳的極快。
如果被林祈年看出端倪,她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畢竟,她打出去的,是報警電話。
林祈年喜歡她,但他更在乎自已。
如果知道她要將他送進牢裡,他不會輕易放過她。
氣氛僵持了一會,林祈年笑出聲:“害羞什麼?以後我們會更親密。”
婁嫣咬唇:“祈年哥,我現在只想好好陪陪奶奶。”
“我不急,”林祈年柔聲道,“我已經等了你這麼久,難不成會在現在逼你?”
他拉過她的手:“早飯沒吃吧?我陪你。”
他依舊和從前一樣溫柔。
婁嫣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
“祈年哥,”她微咬了下唇,“謝謝你幫我找回奶奶。”
“能讓你高興,我就很滿足了。”
林祈年將她的手攥的更緊了些:“嫣嫣,我一定會讓你幸福。”
比起傅晏,他能給她更多。
他知道婁嫣的脆弱。
自然也知道,該如何拿捏住她的軟肋。
他有信心,能讓心甘情願留在自已身邊。
婁嫣進餐廳時,奶奶坐在她對面,面露慈祥。
眼前人如此從容,更讓婁嫣的猜測更加確定。
她不是奶奶。
她懷揣著心事吃完飯,對著林祈年道:“祈年哥,我想和奶奶出去走走,可以嗎?”
“當然。”
林祈年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這些小事你可以自已做主。”
婁嫣彎了彎唇,攙著奶奶走了出去。
萬榮莊園極大,她繞了幾圈,刻意躲開傭人的注意。
到了無人處,她才壓低聲音問道:“你是誰?”
老人依舊慈祥看她:“小未來,我是你的奶奶啊。”
婁嫣聽著,心下一陣焦躁。
她的情況和當初的自已一樣。
吃了藥,什麼都想不起。
她換了個方式:“你叫什麼名字?”
“我……”
老人聽到這個問題,不由遲疑,好一會才說道:“我好像忘了,不,我知道,是叫什麼……”
“別急,”婁嫣看著她滿臉費解痛苦,扶住她的肩膀,“慢……”
話還未說完,她眸光突的一滯。
老人動作幅度太大,身上襯衫的紐扣被稍扯開了些,露出胸口上的一小塊面板。
那裡有著極淡的疤。
同樣的位置,同樣不起眼的疤痕。
婁嫣在洛寧身上看到過。
之前的酒店採訪,洛寧對她趾高氣昂時,隱隱露出胸口的位置,她注意過。
霎時,她扶著老人的手顫抖起來。
某種可能在她腦海中緩慢放大,讓她渾身驚懼。
嗓間的話擠了半天,才終於問出:
“你是,洛……寧?”
老人臉上的皺紋堆的更厲害。
她不知道。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林祈年溫柔如水的聲音。
“嫣嫣,你猜到了啊。”
婁嫣身子僵住,不敢回頭。
她現在才明白,林祈年是個惡魔。
他竟然將洛寧變成了她的奶奶。
這壓根不是正常人能做出的事情。
“我是在替你出氣,嫣嫣,”林祈年走到她身邊,面上毫無愧色,“之前她不是欺負過你?這是她應得的懲罰。”
婁嫣聽著,不可置信搖頭:“不對,不該是這樣……”
林祈年是個重利的商人。
他怎麼可能因為她和洛寧之間的恩怨,將人變成這個樣子?
他只是想為他做出的惡事,找一個合理的藉口。
而且,洛家動不了他,定會將怒氣撒到她的身上。
林祈年害人,卻讓她揹負無妄之災。
林祈年眉眼溫柔,他按住婁嫣因為恐懼不停抖動的肩膀:“嫣嫣,你不相信我愛你的心嗎?”
男人手掌溫熱,惹得後者一陣瑟縮。
婁嫣眸光晃動:“林祈年,你不是愛我,你只是想達到自已的目的而已。那個實驗室,真的如你所說,是為了救我和弟弟嗎?”
她所看到的,只有他一次次顛覆三觀的行徑。
“嫣嫣,我以為你會理解我。”
林祈年面上真誠:“林家是資產豐厚,但為你建立的實驗室,要花費很多,我不想傷害你,只能用別人做實驗。為了你,別人的犧牲有什麼所謂?”
他越發興奮:“嫣嫣,現在我在s國也有了一定量的資產。等我們結婚後,我就帶你回s國,我們在那度過了最開心的日子,不是嗎?”
“開心?”
婁嫣冷笑:“林祈年,你從未尊重過我。”
她當初醒來時,腦海中的記憶讓她崩潰,她所能依賴的人只有他。
他替她安排大學,帶她見養父母,無償照顧她的弟弟。
當時,她很感激他。
直到他一次次提出結婚,限制她出去工作,反覆告訴她,女人就該相夫教子……
她不是戀愛腦,也不會甘願做他的籠中雀。
他就將她困在s國。
如果不是程藍藍,她根本回不來。
不會知道這些。
他打算控制她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