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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爭執

這天過後,氣溫降得厲害,但譚笑一點都不在乎,因為快一年沒見的爸爸終於揹著行囊回家了。對於爸爸的歸來,譚笑非常開心,因為媽媽從不給她零花錢,還總限制她在外玩耍的時間,而爸爸在這方面對她就寬鬆得多,他會給她錢買零食,也不會在她與小夥伴跳皮筋或過家家的時候催她回家,最重要的是,爸爸不會一天到晚皺著張臉面對她,讓她捉摸不透,又擔驚受怕。

果然,爸爸回來檢查完她的作業和期末成績後,當即掏出五塊錢零錢塞到她手裡,以示對她的獎勵,她高高興興地收好,想要抱住爸爸的大腿撒撒嬌,可是一想到一年前的那個耳光,她怔了一下,然後退開,飛奔出門繼續小夥伴們彈彈珠。

媽媽對爸爸的行為很不贊同,埋怨他:“她才多大點,你給她那麼多錢幹什麼?你知不知道五塊錢夠我買兩三天的小菜了?”

“差不多行了,”譚林忠不耐地抽出一根菸點上,“就知道錢錢錢,小孩子一年到頭也就這個時候能攢點零花錢,有什麼可計較的。”

趙美華看清香菸的包裝,又瞥了一眼櫃子上多出來的兩瓶酒,想到自已整年在家勞心勞力,省吃儉用連一件衣服都捨不得買,而丈夫沒掙到大錢卻毫不吝惜地抽好煙喝好酒,瞬間又怒從心起,聲音尖利地指著酒瓶道:“我說你今年怎麼沒寄什麼錢回家,敢情你摳摳搜搜地給我們母女幾個的那點生活費,都是從你的菸酒錢裡面擠出來的。你說說你,本事沒多少,還學人家擺闊,抽菸喝酒打牌樣樣來,你但凡像我一樣節約點,咱們這個家也不會是這樣!”

“你有完沒完,我在外辛辛苦苦打了一年工,抽點好煙喝點好酒怎麼了?”譚林忠不耐煩地吐出白煙,“還有,什麼叫我摳摳搜搜給你生活費,我明明把一大半工資都給你了,你還想怎樣?”

“一大半?你可少來了,我問過謝七的,人家除去生活費可是拿了兩萬多塊錢回家,同一個廠子裡上班的,憑什麼他能掙這麼多,你就這麼點?”趙美華憋著的話終於問出來,“你老實告訴我,還有一部分錢去哪裡了?我不信吃吃喝喝能花這麼多錢,你是揹著我找女人了還是拿去賭了?”

“就這麼多,你愛信不信!”譚林忠也扯著嗓子吼了起來,“別人家的男人回來哪個女人不是笑臉相迎的,就你,只知道錢錢錢,你怎麼不問問我在外面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這麼喜歡錢,你自已出去掙啊!”

這話算是戳到趙美華的心窩子了,她扯下圍裙扔到板凳上,指著丈夫的鼻子罵道:“譚林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為什麼不出去掙錢你心裡沒點數嗎?我要是也出去了,家裡這兩個女兒該怎麼辦,有人帶嗎?還有,當初我說要一個就夠了,是你,非說沒有兒子在父母兄弟面前抬不起頭來,死活要我再生一個,我說不,你就各種軟磨硬泡,現在好了,我正經的工作沒了,成了個天天在帶孩子的煮飯婆,做永遠都做不完的家務,朝你要點生活費你還磨磨唧唧,怎麼,這個家是我一個人的嗎?”

譚林忠皺著眉又吸了一口煙,沉默了幾十秒,他將菸蒂扔進垃圾桶,也不看妻子,自顧自道:“反正我就這麼多錢,你信也好不信也罷,都在你那兒了。”說完,他拿起外套往外走,直到跨出門才又道:“我戰友請我去喝酒,今晚就不在家吃飯了,你們不用等我。”

說完,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門邊。趙美華想著他交給自已的那點錢,又想到今年沒辦法還完之前因在鎮上建房而欠的債,氣急敗壞地朝他離開的方向啐了一口,等怒氣微微散去,眉宇間又習慣性升起愁苦。

一個沒有正式工作的家庭,未還完的外債,空空如也的存摺,以及嗷嗷待哺的兩個小孩,都讓她無法不憂心忡忡,尤其是還有一個不夠爭氣的丈夫,更讓她心裡梗著一口氣。

這個男人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了,也有一個家庭了,可為什麼還是這麼不懂事?也是該她命苦,當初她就該堅持去南京,而不是聽父母和哥哥的勸告嫁給他的。

可是生活不會因為她的後悔而停滯,廚房裡的燉菜快要好了,小女兒換下來的尿布和一家人的髒衣服又擺了一堆,還等著她去洗,她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眼睛,重新往廚房走去。

除夕逼近,趙美華開始變得更忙,燻臘肉,備年貨,準備年夜飯,一刻也不停歇,這個關頭,譚笑也不敢惹媽媽生氣,自覺的在她顧不上小女兒的時候承擔起照顧妹妹的義務。

爸爸偶爾也會在家幫忙,但更多的時候,他總是不見蹤影,一問,才知道他在牌館裡和人家鬥牌。趙美華非常生氣,某天親自去牌館裡找他,接連催促了他兩次,第三次再去喊他回家的時候,他還是沒有要離開牌桌的跡象,而是叼著煙不耐煩地讓她先回去,自已這一輪還沒結束。

趙美華本來就心中有火,又見他牌癮一天比一天大,也不知道輸了多少錢,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當著眾人的面掀了牌桌。

紙牌稀里嘩啦地散了一地,也將男人所謂的面子踩在了地上,於是當著一眾人的面,譚林忠發狠地甩了妻子一巴掌。趙美華也是個硬脾氣,當即拿起一旁的杯子朝他砸過去,把他的肩膀處的衣服都砸出了一個不淺的印子。

瓷制的茶杯與茶水一同濺成碎片,也打碎了夫妻之間一直蠢蠢欲動的矛盾的外殼,為兩人已經有裂痕的感情又埋了一根尖銳的刺。

於是除夕夜前一晚,這個本來就不大太平的家庭再次爆發了一場大仗,上一次這樣的時候,還是趙美華懷譚苑第六個月的某一天,那次她因為一件瑣事和譚林忠的母親拌了嘴,老太婆吵不過兒媳,便添油加醋地向兒子告狀,兒子雖然沒什麼出息,卻是個愚忠愚孝的,一聽母親受委屈了,也不分青紅皂白,一進家門便脫掉外套,將妻子拉進臥室,不顧妻子還懷有身孕,對她進行了家暴。

那天譚笑不在家,並不知道媽媽遭遇了什麼,但是這年年末,譚笑親眼見證了爸爸是如何一臉暴戾地抓住媽媽的頭髮,將她往臥室裡拖。

面對這樣的情景,譚笑第一反應是害怕,極度的害怕,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沒有反應過來,只顧著瑟瑟發抖,等反應過來時,臥室門早已被反鎖,怎麼都推不開,她聽著臥室裡傳來各種打砸的聲響,聽著兩人的怒吼聲和不堪入耳的辱罵聲,聽著拳頭砸向肉體的沉悶聲,終於忍不住失聲尖叫起來。

“媽媽!媽媽!”她使出渾身力氣勁兒地拍打著門,試圖轉移爸爸的注意力,也試圖讓爸爸聽到她的聲音後心軟,可是譚林忠根本聽不見,又或許是根本不在意她歇斯底里的呼喊,依然沒有停下來。而且更糟糕的是,妹妹也被這不小的動靜嚇到,她焦躁地在學步車裡不斷蹬腿,聽到媽媽又傳來一聲清晰的尖利叫罵聲後,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

家裡的狀況瞬間變得令人膽戰心驚,門裡是一場力量懸殊且伴隨著血腥的暴力鬥爭,門外是兩個陷入驚恐與絕望的幼小心靈。

譚笑嚇得手腳都在顫抖, 她看了一眼哭得快要抽過去的譚苑,顧不得那扇怎麼都拍不開的門,快速過去抱住年幼的妹妹,哽咽著護住她的耳朵,然後看向父母臥室的方向,憋著一口氣,死活不讓眼淚掉下來。

打鬥聲還未停歇,心臟因絕望而產生的悸動還在蔓延,就在此刻,那隻不知從什麼時候變得不愛張嘴只喜歡睡覺的大黑狗又來到她跟前,一下一下地蹭著她發抖的膝蓋。

譚笑低下頭,對上了一雙溼漉漉的眼。這雙眼睛的主人也看著她,眼神裡竟然有她輕易就看得懂的溫柔。

一人一狗就這麼對望著,直到一滴淚落在了狗子的鼻尖上,那道從此讓譚笑烙下陰影的臥室門也開啟。

先出來的譚林忠,他的脖子和臉上都有狼狽的抓痕,沁著血珠的傷口配著他陰沉地神色,讓譚笑忍不住顫抖著縮了縮脖子,抱著妹妹往角落裡又退了兩步。小黑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她的害怕,定定地擋在她與妹妹跟前,將她們護得結結實實。

而譚林忠卻並未把視線投向她們,他皺著眉摸了摸傷處,抓起外套披上,嘴裡低聲咒罵了幾句後便奪門而出,似乎根本沒有看見兩個女兒。

他前腳出門,趙美華也跟著走了出來,她的頭髮已經完全散掉,額前的一縷頭髮隨意垂下,擋住了左眼眼角處的烏青。

她急促地喘著氣,胸腔不住地起起伏伏,彷彿裡面是有千軍萬馬急馳而過,帶起了一陣颶風。她看著丈夫離開的方向,眼神化作各種殘忍的刑具,在無形之中將他千刀萬剮。

但可悲的是,她永遠只能在自已的想象中將那個男人折磨一千遍一萬遍,現實生活中,她無法狠心拋下兩個女兒瀟灑離開,也無法跨過法律的底線一刀將這個帶給自已痛苦的丈夫捅死。

狠心的人才能過得好,瞻前顧後的人永遠只能在痛苦中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