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了未語樓，走在回去客棧的路上。胥陽看向宋子修，“怎麼樣，看出什麼了？”

宋子修搖了搖頭，“他是個老油子，勾欄瓦舍的人都沒他會演。”

“青川，你呢？”胥陽問。

青川也搖了搖頭，“沒有，剛才宋大哥拿翠孃的事試探他，他的氣息穩定絲毫不亂，如果這是演給我們看的，也演的太好了。”

胥陽也道：“確實，不管他是真的還是演的，這個事也只能是先告一段落了。”

青川笑著對兩人說：“不過究其根本，真正作惡的還是豢馭閣，這次徹底拔除了奎宿門，還是值得慶賀的。這豢馭閣倒是不怕天罰，居然敢用四聖象和其下的二十八星宿命名各地的分部。”

宋子修對此嗤之以鼻：“一群老鼠還敢自比神明，他們首領定是腦子不好。”

青川三人原本還在繼續談論著什麼，卻老遠便看到客棧門口蹲著一個白色的身影，青川叫道：“桃桃？”

桃桃聽見青川的聲音，忙站起身向她奔來，青川這才發現，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喪服，本來微紅的眼角如今氤氳了一片紅。她沒有如往常一般上來給青川一個熊抱，倒是青川主動握住了她的手。

見青川握住自己的手，桃桃眼眶中蓄滿的淚水滴落下來：”青川，翠娘姐今日要下葬了，硯瞑和我想著，畢竟是你救了翠娘姐和他，就來問問你要不要送翠娘姐最後一程。”

青川本就從硯瞑的敘述中對翠娘這個女子頗為好感，忽略了桃桃話中關於救人的敘述，點了點頭：“好，我同你一起去。”

反正沒有什麼要緊事，胥陽和宋子修便也一同隨行了。

今日的天始終陰沉，不見陽光，讓原本就悲傷的心情更加沉重。翠孃的家在城外的村子，遠處看，籬笆掩映的院落乾淨整潔，待到了近處，更能發現整個家被女主人打理的井井有條。翠娘在世時行事應該頗得人心，村裡好多人都來弔唁了。

身形單薄的硯暝身穿喪服，手上牽著一個三、四歲模樣的男孩兒，木然的站在門邊，對來弔唁的人一一行禮。

直到看見桃桃他們，才有了點不一樣的反應，他聲音沙啞:“冒昧讓桃桃前去邀請，還請多擔待。我是想著阿姐若是…若是在，定想要見一見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青川看著硯暝道:“斯人已逝，還請節哀，畢竟還有翠孃的託付不是。”

硯暝點了點頭，“多謝。”

三人剛要進入院內時，一個斥候小將打扮的少年自遠處打馬向這邊而來，待看清院中的白幡後，小將顯然也有些迷惑遲疑，他自己嘀咕著“這麼快知道訊息了？”之類的話，下了馬來，他胸前掛著一隻大包袱，身上風塵僕僕，像是趕了很遠的路，他對著幾人行了個行伍之人慣行的禮，“請問這裡是周嶽的家嗎？”

硯瞑回禮道：“是的，請問您是?”

小將也是鬆了一口氣，“在下是白虎軍中的斥候霍言，奉命送周嶽大哥的遺物回鄉。”說著，他從大包袱中掏出一個白色的瓷罐並一個小包袱，雙手鄭重託給硯瞑，“周嶽大哥在會虞山一戰中不幸陣亡，但此戰中叛軍有鸓鳥相助……大多數陣亡的人都成了黑灰……將軍便命我等各自收集了一些，送到各家去，也算是一個念想，這裡還有撫卹金，還請節哀……”

硯瞑滿眼淚痕顫抖著想要接過瓷罐，卻抬了幾次手都沒有成功，若不是胥陽在旁撐了他一下，恐怕早就站不住了，那個不諳世事的奶娃娃抓著硯瞑的衣角，懵懂地看著大人們，還不知道頃刻間自己已經成了孤兒。

桃桃已經忍不住哭出了聲來，青川紅了眼角，哪怕最為淡漠的宋子修，此刻都滿是唏噓。那個翠娘期盼了好久的愛人，竟是葬送在大火中只留下灰燼一捧；原來此生期盼已久的重逢，竟是他們在忘川的最後一面。

叫霍言的斥候小將從眾人的反應中大概也看出了所謂提前佈置好的靈堂是另有人去世，此刻也是不知道如何安慰，見遲遲沒有人接過瓷罐，只得牢牢端著，宋子修看著哭得靠在青川肩上的桃桃和被胥陽撐著快精神崩潰的硯瞑，不得已，接過了瓷罐和包袱：“給我吧，多謝這位小將軍。”

霍言感激地對宋子修行了一禮，“還望諸位節哀，我就先行告辭了。”

送走了霍言，青川和胥陽攙扶著桃桃和硯瞑，宋子修捧著瓷罐進了院子。院中來弔唁的村民見此情景，也是感嘆老天不佑，夫妻命途多舛，也不好在待下去，都紛紛告辭離開了，剩下他們幾個在院中各自無言。

太陽開始西斜的時候，呆坐的硯瞑似是終於醒了過來，他抹了把臉，通紅著眼起身，拉起身旁的桃桃，柔聲道：“走吧，送阿姐和姐夫最後一程。”而後又對青川三人行了一禮，“今日多謝了。”說罷從桌上抱起瓷罐，又進院子裡拉上裝棺木的車，搖搖晃晃向院外行去，桃桃抹了抹淚，抱起了阿寶，彎腰行了一禮後也追了上去。

看著這兩個在人族中也不過十幾歲的少年強撐著的模樣，青川三人對視了一眼，還是跟了上去。宋子修和胥陽扶上推車，將硯瞑往外推了推，宋子修似乎還是不太習慣和妖獸異族接觸，彆扭道：“歪歪扭扭的，別一會還得躺地上。”

胥陽倒是一貫的溫和：”你剛剛融合內丹進階，還是我們來吧。“

硯瞑也沒再說什麼，只機械地跟在車後，向著後山曠野地走去。

靈車停在了後山空曠處，待宋子修和胥陽退回到青川她們身邊後，硯瞑並未上前，他抬手起勢，一股純淨的紅色火焰向著靈車而去，瞬間便竄起幾丈高的紅光映照著逐漸暗淡的天空，像是點燃了這片天。

桃桃一驚，抓住硯瞑的胳膊：”你瘋了，翠娘姐夫的瓷罐還在車上！“

硯瞑瞳孔被火焰染上紅色，兀自看著前方的大火，嘴角含笑：”阿姐會喜歡的，她說過，與姐夫雖未同去，但願有朝一日可同歸。“

桃桃抓著硯瞑崩潰大哭，硯瞑也落下淚來，擁住了桃桃和阿寶。

看著眼前蓬勃的大火，聽著硯瞑的話，青川彷彿真的看見火光中有一對男女相偎著看向他們，又溫柔轉身，相攜而去。一方手絹被一隻修長的手遞了過來，胥陽的聲音從身側想起，”擦擦吧。“青川這才發現，自己的淚早已失禁，她接過手絹，看著沖天的火焰，喃喃道：“願忘川之上，他們能有一刻相擁。”

胥陽看著身旁紅著眼眶的女子，心頭一軟，柔聲道：“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