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開口的,是龍床下的“刺客”。
小內侍閃閃從烏糟糟碎布亂木中爬出來,哭哭唧唧求饒道:“求楚大人饒命,小的並不是故意打擾楚大人與陛下四通的啊!”
小內侍閃閃一邊哭一邊磕頭,真可憐。
但朕不得不糾正他:“是去四通。”
沒有“去”字,賓語從句“楚大人和陛下去四通的啊”就沒有謂語動詞了,成了病句。
什麼?你說“四通”可以名詞動用?
這朕倒是聞所未聞,等回頭朕要好好請教請教楚侍衛,這“四通”的學問。
至於當下嘛,朕還是要訓一訓這小內侍。
朕學富五車,身邊伺候著的人怎麼能是文盲呢?
朕的一言一行都要上起居注,流傳千古,後人知道了可怎麼想?
而且,這小內侍也太不懂規矩了。
什麼叫“楚大人與陛下”?
朕是真龍天子,怎麼能把朕放在楚侍衛之後呢?
宮裡最重尊卑貴賤,小內侍這樣講,倒好像是楚侍衛在上、朕在下。
太放肆了。
朕到底沉下了臉,責備道:“放肆!什麼楚大人——”
朕還沒說完,閃閃身周蔓延出一灘水漬,有淡淡的尿騷味,竟然被嚇尿了。
閃閃重重叩首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給楚爺爺磕頭了,求楚爺爺原諒奴語出狂悖,楚爺爺饒命啊!”
朕哭笑不得。
這小內侍怎麼回事,一直抓不到重點便罷,怎麼還胡亂認起親戚來了?
楚侍衛家譜有幾頁,朕能還不知道嗎?
朕當年……
咳咳,瞧朕這記性,又說遠了。
閃閃還在叩頭,額角在碎木頭上撞得皮開肉綻,鮮血和尿液混在一起,別提這味道多噁心了。
楚侍衛這時道:“陛下——”
朕懶得聽木頭說話,往楚侍衛懷裡縮了縮,吩咐兩句,便閉上眼睛。
“你快滾”,這句是對小內侍說的。
“抱朕去四通”,這句是對楚侍衛說的。
楚侍衛遲疑:“夜深露重,陛下還要去四通……”
這殿中的異味朕是一刻都不想忍了,便一仰頭咬住楚侍衛的耳垂,用行動告訴他朕不高興。
楚侍衛被朕咬得息了聲,用斗篷把朕一遮,便跳出窗戶,飛向四通園了。
又一次忽略了敞開的大門。
既是去四通,不走門也合理。
因朕閉著眼睛,錯過了侍衛們眼神裡,那欲說還休的八卦之火。
侍衛甲擠眉:這樣晚還惦記著四通,陛下果然龍馬精神啊。
侍衛乙弄眼:陛下身嬌肉貴,不像是會勞動自已的人,想來還要靠咱們楚大人悉心服侍。
侍衛丙笑容猥瑣:方才你們注意到沒有,陛下縮在楚大人懷中,那一雙眼眸可是淚意朦朧呢!
侍衛丁心領神會:楚大人那公狗腰,嘖嘖,也不知咱們陛下消不消受得了。
小皇帝既然已經移駕,侍衛們自然不必在此留守,彼此交換了幾個眼神,便退了出去。
至於此地狼藉,已然有宮中的其他內侍、宮女們趕來清理。
而那闖了禍的小內侍閃閃,不知何時已經收了聲,只跪伏在地上,脊背猶如羔羊般柔軟,姿態卑微又謙順。
若不是趙欽曾親眼所見,怎麼也料想不到,這小內侍,竟然是皇帝宮中,跑得最快的人。
也不知道文化仁是從哪裡挖出來的這條活閃電。
*
武貴妃武大力,是一位威武如鐵塔般的雌壯女子。
武大力人如其名,是一位真正的將門虎女,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八十斤的流星錘舞得虎虎生風。
她手下的小女妃和宮女們各個力能扛鼎,每天不是在磨刀,就是在準備磨刀。
因為磨刀的技術過於高超,連御膳房都把菜刀送過來給她們磨。
當然,沒人敢指使武大力宮裡人白乾活。
作為交換,御膳房要給她們提供更多的精美御膳,讓她們吃飽喝足,才有力氣練武。
窮文富武,就是這個道理。
文貴妃文化仁的宮裡雖都是男子,但每日伏案讀書,一個個人比秋風瘦,食量小,為朕省下很多伙食費。
文化仁真體貼,嗚嗚。
所以雖然兩宮人數差不多,但武大力宮裡每天運出宮外的、解溲用的恭桶,比文貴妃宮裡多出兩三倍不止。
為武大力宮裡運輸恭桶的車隊,比朕出行的儀仗還要長。
吃得豐盛,拉得暢快,真是一群很健康的女孩子啊!
朕每次到虎賁宮找武大力,遠遠就能聽到宮女們“唰唰唰”的賣力磨刀。
如果是不知道的人,沒準兒以為武大力磨刀霍霍準備造反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麼?
你問朕?
朕當然不會這樣想。
朕一點兒也不怕,朕腿也沒軟,朕跳進楚侍衛懷裡,不過是突然走累了而已。
算了,今天不去看武大力了,讓楚侍衛先抱朕去看看文化仁罷。
*
與武大力的虎賁宮不同,文化仁的文化宮總是書聲朗朗、琴音陣陣。
可以說文化仁以一已之力,極大的提高了後宮中的文化水平和娛樂趣味,
朕是喜歡去文化宮遛彎的。
啊,朕是說,朕喜歡去接受文化薰陶的。
只是文化仁見朕實在無聊,偶爾便給朕補補文化課。
大約讀書人總有些痴性在,便是文化仁這樣長了一顆七竅榴蓮心的人,也難倖免。
呵呵。
其實這些勸學的廢話,自朕五歲登基後,就再也沒聽過了。
因為朕此生第一道聖旨,便是將朕的啟蒙老師滿門抄斬,他全家一百零八口人,是朕親自監斬的呢。
文化仁,你自求多福吧。
*
只是今日的文化宮,卻嚴肅得很,宮人們噤若寒蟬,小男妃們也不讀書撫琴了。
他們圍在正殿門口,向裡面望,連朕來了都沒看到。
朕從楚侍衛懷裡跳出來,牽著他的手,從人縫裡擠進去,看到文化仁站著,他的堂弟文琴坐著,旁邊還陪著幾位顫顫巍巍老太醫。
文化仁蹙眉,揹著手來回踱步,向太醫狐疑道:“你們確定?”
文琴紅著臉:“堂哥,千真萬確的事,還問什麼。”
文化仁斥他:“說了多少遍,在外人面前叫我貴妃娘娘!”
文琴是家中幼子,從小嬌慣,雖然進宮做了朕的小男妃,但除了被朕命令練琴以外,其實生活和在家做少爺沒什麼兩樣,也難怪他一看到朕就甩臉色。
文化仁當著眾人面斥責他,文琴自覺委屈,原本還紅著臉,眼中已經聚起淚:“堂哥……這不是咱們自家宮裡嘛……”
朕點頭附和道:“對啊對啊,文愛妃別罵他了,這一半後宮是你們文家的地盤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