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光大陸上所有真神神殿不論規模大小,都是同樣的樣式。
純白無瑕的建築,掛上三座聖鐘的透光穹頂,訴說真神創世的彩繪玻璃,神殿大門上的八芒星與不凋花雕塑。
以及佇立在神殿中央、幾乎能觸及穹頂的巨大神像。
《聖光事典》記載了真神的模樣——年輕的男人擁有一頭銀白長髮,端正的面容永遠露出慈愛溫和的笑,頭戴高貴的繡金聖冠,身穿華美的白色聖袍,左手持聖書,右手持聖杖,永遠目視日月初升的天空。
跟坐在神像肩上的青年如出一轍。
只是別說是溫和笑意,他一臉神色懨懨地靠著自已的神像上,看見瑪芙才勉為其難地勾了勾嘴角。
“你幾乎把遊戲的詞條庫翻到卡頁,肯定記得我的名字吧。”
伊昂。
這個世界的真神。
在一息間創造世界,在彈指間升起山脈,在頃刻間生成魔法,讓世界從此自由運轉,孕育萬物。
如此偉大的真神——
“等下,怎麼我又在這麼高的地方?差點掉下去嚇死我了!”
竟然懼高?
看著抱住神像瑟瑟發抖的真神,忘了自已同樣懼高的瑪芙滿臉錯同時不自知地嫌棄。
這真神有點……形象幻滅。
不敢待在高處,真神努力地騎著聖杖,顫巍巍飄落地上,扶著發軟的膝蓋喘了半天氣。哪怕如此狼狽依然無負真神之名,塵光灑落在祂身上,發出鑽石星塵的熠熠光華,神聖也莊嚴。
咳咳,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偉大的真神——
“累死我了,所以說是哪個傻子給我設計那麼厚的衣服?我創世時才沒有這樣穿啊!”
嘩啦把聖冠聖書聖杖丟一邊去,伊昂金蟬脫殼一樣從衣服下襬鑽出來,徒留厚重的聖袍完整地立在原地。
伊昂登時一身輕——雪白的長袖衛衣,和一條灰色短褲,光著腳丫子踩在地上。
瑪芙目光遊離:……像極了你我在家裡躺沙發、吹冷氣、吃薯片、看電影的擺爛模式。
伊昂還真當自已家裡,在神像下找個最涼快的地,臥佛一樣舒服地趴下來,一手撐著腦袋另一手捶打還在發抖的腿腳,朝瑪芙勾了勾下巴。
“站那麼遠幹什麼呢?過來坐下,我不想大聲說話。”
瑪芙看著那兩條白花花的大長腿,拉起自已的裙子看兩眼,行,她這原主想來是見光死的居家宅宅體質,但這真神的腿竟然比她更白?!
看來是有一千年資歷的骨董級宅宅。
懷著對真神所餘無幾的敬意,瑪芙貓手貓腳地爬過去,隔著十步距離規規矩矩地正坐在地上。
這麼一近看,伊昂可是有著一雙美麗的紫藍眼睛。
就跟緹爾尼斯一樣。
對了,緹爾尼斯和夏諾德呢?她忽然被帶到神殿裡,那兩人一定急得很,說不定又急得幹起架來!
“沒事。”伊昂打著呵欠擺擺手,指了指彩繪玻璃,外頭人頭攢動,趴在窗臺上想看清楚裡面的情況。
“神殿裡已經設下結界,他們看不見也進不來,這裡發生的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太可惜了,如此形象崩壞讓人幻滅的真神,怎麼只有她一個看到……
“不過你進來時我倒是開了廣播,你的三位小夥伴知道你不會有事。”
這下子連蜜瓜也成為隊友。看了眼貼在玻璃外攤成一坨餅的紫色蜜瓜,瑪芙心累:也好,既然是真神召喚,緹爾尼斯和夏諾德也不會太擔心吧?
所以,真神為什麼召喚她這顆馬鈴薯?
伊昂感懷地說:“新月啊新月,上次見面,應該是你被火刑那次……”
“拜託,別用這種充滿代入感的說法行嗎?”瑪芙擺手打斷,憋屈了半晌,最終崩潰地問:“大哥喊我什麼來著?”
伊昂奇怪地挑起眉頭,“新月啊,你不是早就知道嗎?”
不知道啊!誰知道新月魔女的真名就是“瑪芙”?!明明詞條庫裡十頁就有三頁提起新月魔女,偏偏就沒有說過她的真名!要是知道的話,她能這樣悠閒嗎?!
不,也不是不知道。
原主本身就是一名魔女,有著被其他人欺負到黑化的潛在設定,在主線劇情開始前還跟可攻略男主私交甚深,曾經是啞炮但現在魔法能力不要命地強大……以上種種加起來,要是瑪芙是個多疑的人,早該懷疑自已身份特殊。
一個晴天霹靂,她頹然跪地,哭著呢喃:“新月新月,我是新月,那個冠上反派之名,不得好死、死了又死的惡女新月……”
怎麼偏偏是她呢?
伊昂慢吞吞地啊了一聲,“也是呢,在這周目開始前,我是跟原本的新月聊天來著。後來被幹擾,來不及跟你交待穿越的事就失聯了,等到你魔力迸發點了燈,我才能藉此連線進來。”
哪個天殺的干擾我們?
伊昂摸下巴望天,“世界吧?”
瑪芙怔然,聽不懂是什麼意思。
銀髮青年笑了笑,“雖然我是創世真神,但這個世界我管不著啦。”
瑪芙不信,“真神沒有那麼廢吧?”
“我只能給予世界開端,但發展和結果都不能干涉。正因為無法干涉,我才找你們進來。”
瑪芙又聽不懂了。
伊昂爬起來抓了把銀髮,神色慵懶地說:“坦白說,這個世界是我的實驗品。”
神的笑眼裡流露一絲邪氣。
“我啊,想創造一個能由我完全操控的世界。”
瑪芙保持正坐,學會了夏諾德的面無表情,只有兩根眉毛在翻江倒海。
她到底聽到什麼中二邪神的發言?
伊昂倒是不滿,“這樣的概括真失禮呢。當你擁有從0創造1的能力,接下來要做的,不就是讓它如你所願地走到100嗎?”
瑪芙可不認同,“世界萬物有自已的生長自由,就算是神也不該強加干預吧?”
“所以我很遺憾,這個世界形成後我能干預的十分有限,從結論而言,這是個失敗的實驗品。”
瑪芙默默地看著真神,看著那名除了一頭銀髮異瞳外再無任何特殊之處的青年,皺起眉頭不說話。
伊昂失笑道:“怎麼了,剛剛說我廢,現在我想執行神所擁有的主宰權,你又覺得我邪惡。”
瑪芙又問:“明明無法操控這個世界還試圖干預,是想看看你能干預到什麼程度嗎?”
伊昂:“自然,雖然是失敗品,但還是值得我進行更多試錯實驗。”
瑪芙:“試錯的結果呢?”
伊昂:“人類出現了。”
若是擁有創造世界的能力,任誰也想要創造一個自已心目中的理想世界。
伊昂亦然。
他的世界很簡單,只有安靜寧和的美麗景色,只有四季分明的宜人氣候,只有心思單純的善良精靈。這裡沒有惡獸,沒有災害,沒有禍患,沒有黑暗。哪怕有詛咒存在,也由強大的龍取而代之並鎮壓下來。
即使是無法操縱的殘次品,世界的本質也不該有太大偏差。
所以這個世界,並不需要人類。
但原因不明地,人類還是出現了。
人類發明了語言,文明和王國制度,也發明了戰爭,災難和陰謀詭計。
有人類的地方必然硝煙四起,生靈塗炭。
提及人類,伊昂清冷的面容上堆起嫌棄,“我從沒有打算給予人類魔法和武器,只是他們一廂情願以為我送的,然後藉著我的名義,肆無忌憚地舉起戰旗,就只為了滿足心中的虛榮與慾望。”
他朝瑪芙挑了挑眼尾,瑪芙跟著他的目光看向還貼在玻璃窗上的紫色蜜瓜。
“所謂的提燈試煉不就是這樣得來嗎?”
確實,龍和精靈在永恆黃昏裡與世隔絕,原本生活得好好的。甚至在精靈的餵養下,病弱的龍本可以痊癒。
是人類擅闖進去,自行解讀出“惡龍吞食精靈”的流言,還組成軍隊二話不說打了再說。
想想還真是流氓行為呢……
伊昂聳肩,像把沒用的廢料扔進垃圾桶,說道:“所以我早就放棄這個世界。”
瑪芙疑惑:“那你現在為什麼會出現……”
伊昂說:“因為出現了更不可控的現象。”
世界在不斷迴圈。
起初進行迴圈的時間點並不固定,有時在剛剛創世沒多久,有時在創世幾千幾百年後,毫無規律可言。
伊昂發現後、竟無法解除這個、所以他試著加入干擾項。
聖女。
外來刺激通常最為有效,所以伊昂直接與異世界進行時空和精神連線,所選擇的媒介就是遊戲。
“等下。”瑪芙打住,“為什麼是乙女遊戲?”
伊昂也覺得奇怪、“進行無數次試錯和除錯誤後、又出現了六個我無法干擾的異存體、只要跟聖女搞在一起就會變成戀愛世界。”
不用猜,就是那六個男主了。
伊昂為自已聲討:“任何生命體投進世界後我都管不了,現在能干擾到這地步已經很棒棒了,所以成了乙女遊戲也沒什麼問題吧?”
後來,除了聖女外,新月魔女也成為干擾項。
干擾確實有效。
世界從不定期重新整理,變成在特定的時間點進行迴圈。
如此一來,隨著一次又一次的迴圈,世界的歷史發展逐漸固定下來,但仍然有多如繁星的支線發展。
然而不論如何,分散成無量數的世界線在最後也會聚匯成同一條線——
惡女亂世,聖女救世。
當新月魔女死去的第十三日後,世界將再次歸零,回到創世起點,週而復始。
從聖女和魔女顯世後,直到現在,已經是第一百萬周目。
“這現象叫什麼呢?”
伊昂用那雙紫藍色的眼瞳,平靜地、深深地凝視瑪芙。
“宿命。”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