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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 36 章

我站在馬車下, 心裡平靜極了, 我看著葉清臣,“佛善與你們毫無關係, 放了她。”

佛善衝我搖頭,“明月,你們走,你和大人快走,不要管我。”

葉清臣一雙眸子仍然似初見的那一天,眸中含有似水春.光, 他看著我笑,笑容既暖且美,“蓬蓬, 過來。”

我向來知道他的好相貌, 今日一見, 更勝往昔。我腳下不動,只是側開臉,一手扶著馬車的車板,不想去看他的臉,“葉清臣, 真的好沒意思, 我叫你放人, 你聽見了嗎?她是誰你知道嗎,你扣著一個女人又有什麼用呢?”

他抬手,依舊說, “蓬蓬,你過來,我放了她。”

佛善衝我搖頭,“明月,走,你和大人快走,走啊!”

我腳下似生了鑄鐵,一步一步像戴著鐐銬,我爹死在了大理寺,那我是什麼,犯官之女,我若是就這樣回了大殷,焉能有好果子吃。

我大抵還是抬腿走了兩步的,只是這步伐太小,腿上只有動作,沒有移動的距離。一把冰冷的鐵刃擱在我喉間,“放開佛善,我們以一換一。”

蘇幕的匕首抵在我脖頸,他說:“公平吧?哦,不對,是以一換二,這樣的便宜買賣,葉大人還不滿意?”

葉清臣一雙眼睛在我腹部來回地掃,似在確認我是不是真的有孕,蘇幕嗤道:“大人考慮清楚沒有,考慮清楚了,趕緊放人。”

我被蘇幕壓著,一步一步往葉清臣身邊走,我瞧不見蘇幕臉上的表情,但我看得清葉少蘭臉上的波瀾,他眯著眼睛,這是他愉悅時才有的神態,他在高興。

一步之遙,蘇幕隔著我與葉清臣只有一步之遙時,蘇幕推開我,“走開!”

利刃直刺葉少蘭,與此同時,佛善蹲在地上,一個翻身就扼住了兩個人的咽喉,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佛善動武,果真強了我十倍八倍。

那匕首貼近葉少蘭的時候,我也不知發了什麼瘋,竟然起身替他擋刀,“蘇幕,不要。”

蘇幕再想扯開我已經來不及了,他本就有傷在身,兩個人圍上來困住了他,我如今行動遲緩,即使給我一把兵器我也動不了武。再後來,佛善殺過來的時候,全身都是血。

血色在我眼前瀰漫,明明本該是白茫茫的雪地裡,我眼前所見的,全都是蘇幕身上的血,還有佛善越來越弱的氣息。我奪下蘇幕手中匕首,“姓葉的,讓我們走,讓我們走!”

我不知他是不是聽聞我有了身孕,顧及我腹中胎兒,他竟然抬手休戰。

蘇幕抱著佛善上了馬車,我拉起馬韁,其實我是不會駕車的,那一時那一刻,我心如刀絞,佛善也是女子,她可以,我為什麼不可以。為什麼我崔蓬蓬走到哪裡都是個負累,我究竟所倚仗的是甚麼,這世上,除了我爹,再也沒有一個人必須忍受百無一用又愛自作聰明的我了。

佛善的氣息很弱,風捲著雪花打在我臉上,我能聽見她的喘息聲,她說:“大人,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皇帝陛下將我賜給你,你覺得我不忠心,是負累。但是大人,佛善喜歡你,真的,佛善是真的喜歡你。”

蘇幕大抵握著她的手,低低應了一句,“嗯。”

‘呵’,佛善輕輕笑了,她靠著蘇幕,“大人,佛善有身孕了,就在......就在你醉酒的那一日,佛善有身孕了。只是......只是很可惜,佛善沒用,孩子保不住了,佛善......佛善也活不到那一天了。大......大人,你不要怪佛善無能,佛善已經盡力了。”

我淚水滾滾往外流,過了許久,才聽見蘇幕說:“不怪你,怪我。”

我身後的簾子掀開一角,我扭頭看裡面,佛善衝我招手,“明......明月,慕舒大人喜歡你,是真的喜歡你,我......我好羨慕。你一定、一定要對慕舒大人好,一定要對他好......”

佛善一雙眼睛至死都笑看著蘇幕,我忘不了她一雙眼睛,乾淨又良善,她說她母親是信佛的,整日裡最愛說的話是:“善似青松惡似花,青松冷淡不如花,有朝一日濃霜降,只見青松不見花。”

佛善就是濃霜下的女子,心如青松,昂然而立。

我心中悲憤,又不知疲倦,攆著馬車也不知走到了哪裡,直到蘇幕來拉我的手,“我來吧。”他衣衫上都是血,不知是佛善的,還是他自己的,我眼淚又要落下來,“不用,我來。”

‘噗通’一下,車輪子撞到大石塊上,我險些掉下去,他看我,“我說我來吧,你花著眼睛,能看清東西麼?”

天快亮時,我與蘇幕總算到了鳳翔鎮上,他扣了匕首上的一顆寶石去當鋪換了銀子,又去棺材鋪買了最貴的棺材,找人將佛善葬了。佛善死了,墓在一樹桃林裡,冬日的桃樹幹枯,甚麼也瞧不出來,選墓地的人說,“到了夏日,這裡就美了,那位姑娘一定會喜歡的。”

我站在桃樹下沒有說話,我亦不知佛善喜歡什麼花,她喜歡桂樹還是桃樹,我也沒聽她說過,或許她曾經講過,但我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也沒有留心聽。

蘇幕找了鎮上最好的客棧,我不知他何意,他說:“不論我們住在哪裡,你那位葉先生都會追來的,既然一定會被發現,我們何必還要委屈自己。”

他說的話總有他的道理,我也不爭辯,我知道他在生氣,生氣我為葉少蘭擋的那一下,若不是我非要多事,或許佛善就不會死,佛善肚子裡的那個孩子也不會死。

我愧疚極了,“蘇幕,我不知佛善她......”

這話虛偽,難道我知道了佛善懷了孩子,我就不會替葉少蘭擋那一下了嗎?在我心裡,終究還是那個人比蘇幕要重要的。

蘇幕看著我發笑,直接拆穿了我,“知道了又怎麼樣?你懷的是他的孩子,還能讓孩子沒了父親?佛善懷的是我的孩子,所以他才不知痛罷了。”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我擰著眉,“佛善懷孕沒有人知道的,真的,他如果知道了,他是不會......”

我尚不知自己仍舊在為葉少蘭辯護,蘇幕一雙眼睛斜過來,“編,接著編。”

我低了頭,“佛善沒說她懷孕了,真的,我們都不知道。”

蘇幕笑了,笑得有些淒涼,佛善說他是孤兒,一個孤兒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自己的血脈,一夜之間就沒了,這又讓他怎麼想呢。我抿著嘴巴,一時之間無力得很,我無心傷害佛善,但不知事情怎麼會變成了這個樣子。

小二提了熱水上來,還端著一碗湯,“客官,我給您擱下了。”

那湯藥黃橙橙的,骨頭湯裡還瀰漫著藥香,我側目看蘇幕,“給我的?”

他還是關心我的,蘇幕還是那個蘇幕,是我變了。

我開始多疑,開始不信任所有人,包括傷痕累累的蘇幕和因我而丟了性命的佛善。

我捧起來喝了一口,那藥味蓋過了湯味,我抬頭問,“這是什麼藥材,聞起來涼得很。”

他說:“落胎藥。”

我丟開碗,想找水漱口,“蘇幕,你瘋了?”

“我瘋了?崔蓬蓬,我瘋也是你逼瘋的,你和你那個假惺惺的先生暗通款曲,未婚先有孕,你還有沒有一點點廉恥心,我守了你這麼多年,生怕別人碰你一根手指頭,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

我找杯子倒水,可茶壺是空的,我開啟門往外頭跑,蘇幕一手抓住我手臂,將我扯回來,他一夜勞累,眼角盡是血絲,我開口求饒,“蘇幕,你是太累了。佛善走了,你傷心是不是?”

他咧開嘴,“崔蓬蓬,你幾時見我看上過別的女人,別說走她一個,就是西海皇城裡所有的女人死光了,我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只是我丟了一個孩子,你又懷著別人的孩子,你教我怎麼想?”

我心裡發沉,“那你想怎麼樣?”

他說:“你把藥喝了。”

我梗著脖子,“我說了不喝,上次說不喝,這次也不喝。”

他不再同我囉嗦,端著藥直接往我嘴裡灌,我咬著牙齒,他一手捏我雙頰,我的牙齒都要被他捏碎,一碗湯藥陸陸續續灌進我嘴巴里,又流入我咽喉,我想吐,他揚著我下巴,直到最後一滴藥滾入我喉間。

我抬著眼睛看他,“蘇幕,我會恨你的。”

他低頭看我的臉,輕飄飄一句,“隨你。”

我坐在椅子上,臉頰紅通通的,他就在窗邊站著,我伸手叫他,“蘇幕,我......”

方要起身,感覺身下溼了一大片,我用手去摸,指縫裡全是血。孩子沒了,我站在那處,全身被抽乾力氣,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