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趙慕醒來時,天才剛剛破曉,幾縷微光輕撫她的面容,為尚且朦朧的眼眸添上一點高光。
她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剛開啟門,便有侍女迎來,“大人,可要備水洗漱?”
趙慕微微頷首,“勞煩。”
那侍女便為她備了熱水送進屋內,趙慕簡單洗漱後,咬著根紅髮帶,隨意地用手指梳了個高馬尾,用髮帶高高束起。
她換了一身黑色勁裝,腰間依舊纏著鏈鞭,剛出門準備隨便走走,便遇上了桑寓木。
“呦,早啊小影衛,起這麼早。”
桑寓木看見她,迎面走來熱情地打著招呼。
趙慕躲不過,只得朝他點點頭,“桑護法早。”
“可吃過了?”
“尚未。”
“那同我一道如何,我帶你去膳堂,正好我也沒吃呢。”桑寓木眨眨眼,“一會兒叫上慕昭。”
趙慕看他一眼,聲音毫無起伏,“好,有勞了。”
桑寓木帶著路,給她解釋道:“閣裡是教主大人的住所,慕昭他一個男人不方便住,就給他另外安排了,不過也離這裡近的很。”
趙慕回頭望了眼那閣樓,起碼有八九層高吧,她記得一層老寬了,竟是教主一人的住處?
有錢人就是不一樣。
趙慕問道:“桑護法,我以前是影衛嗎?”
“啊,是啊,你可是……”桑寓木話說一半,像是想起來什麼,又不再說,“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趙慕實在想不通,“我可是什麼?左右我今天解了蠱便會知曉過去的一切,早些晚些又有何不同?”
桑寓木神秘兮兮地搖搖頭,意味不明道:“有些事時候未到,提前知道了對你沒好處的,何況你的過去裡並沒有我的參與,我其實也說不出什麼,你想知道,不如問慕昭。”
嘖,老狐狸。
趙慕內心吐槽。
被人矇在鼓裡的趙慕看著桑寓木越看越不順眼,尤其是對方那刺眼的銀色面具。
“你為何總戴個面具?”
桑寓木眨了眨眼,極坦然道:“因為我長得醜。”
趙慕:“……”倒是她的不是了。
桑寓木的鬼話信不了一點,雖然她沒見過,但就那雙眼睛來看,決計是醜不了的。
狹長的桃花眼滿目含情,眼尾上挑,看狗都深情。
趙慕滿臉寫著“我信你有鬼”五個大字。
桑寓木唇角微勾,這小影衛確實挺有意思,不枉他起這麼早,就為了方便能在旁邊看小影衛和慕昭的相處。
趙慕跟著走到一處院子,忽然想起來一個問題,先前被續連閣的事震驚後忘了,這會兒才想起來問。
“桑護法,你身為護法,還需要親自去膳堂?”
我們身為客人,還要親自去膳堂?
那麼多侍人,不應該有人送來嗎?
桑寓木彷彿沒聽出她的潛臺詞,緩步踏進院子,慕昭喜靜,這院子除了一個門人便再無其他侍人。
桑寓木朝院門行禮的門人擺擺手示意不拘禮,而後低聲問:“他醒了嗎?”
他自然是指慕昭。
門人恭敬答道:“迴護法,大人不曾喚奴,也沒聽見動靜,許是未醒。”
桑寓木摸著下巴,雙眼微眯,望著門思索片刻,轉頭道:“小影衛,你先進去,進去了我就告訴你。”
趙慕瞥他一眼,“我也不是非要知道,比如現在我就不想知道了。”
一看就想坑她,雖不知怎麼回事,但她絕不上當。
她瞅著眼前的房門,沒察覺到有其他人什麼危險的氣息,不知這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你想。”
“不,我不想。”
“不,你想。”
“我一點都不想。”
“你兩點想。”
“……”
真幼稚,趙慕想。
然後繼續道:“我三點不想。”
“你四點想。”
“想什麼?”
門外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著,門內慕昭平淡的聲音傳出,桑寓木立馬不說話了。
下一瞬,門被開啟,慕昭看著趙慕溫聲道:“阿慕,怎麼不進來?”
桑寓木在這兒,趙慕倒是沒拿昨天那副淡漠的語氣說話:“這就進來。”
“你怎麼不叫我?我不是人嗎?”
桑寓木見這兩人眼裡只有對方,正在一旁笑的開心,結果轉眼發現這兩直接進屋了,只留下他在門外傻笑無人理會,他趕忙進屋跟上。
難得看一次慕昭的另一面,不容錯過。
“沒吃早飯?”慕昭帶她到屋內坐下。
“嗯。”
“想吃什麼,我讓續青送來?”
續青便是門口守著的那人。
聞言,趙慕道:“不用去膳堂?”
慕昭似是不解,反問:“為什麼要去膳堂?”
他們是貴客,偌大一個續連教總教,七八百餘人,那麼多下人,還需要他們親自去膳堂?
趙慕偏頭望向剛進屋的桑寓木,眼裡明晃晃地寫著:?
慕昭也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桑寓木抬眼收到兩道疑惑的目光,清咳一聲。
“看著我做什麼,良心發現了,等我一起點餐?”
趙慕收回視線,心下了然,什麼膳堂,壓根沒打算去,只是逗她玩呢。
她將目光轉向慕昭,“桑護法剛剛在門口不肯進來,可是有出什麼事?”
慕昭涼涼地掃了桑寓木一眼,“從前他在我剛醒的時候來敲我門敲個不停,我把他揍了一頓而已。”
也就讓他斷了幾根肋骨。
“不說這個。”他喚來門外的續青,“想吃什麼和他說。”
趙慕見桑寓木坐在了她旁邊的位置,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搖頭道:“我都行。”
她不願麻煩,畢竟不知膳堂準備了什麼,倘若她說了個沒準備的,豈不麻煩。
慕昭聞言便給她報了一串名兒,“米糕,餛飩,拉麵,米粥,糖餅……”
桑寓木眉眼微挑,“你開店呢?”
然而無人理會他。
趙慕想了想道:“拉麵吧。”
慕昭點頭,“好,那我也吃拉麵,續青你去準備。”
續青低眉頷首,“是,大人。”
“我呢?怎麼沒人問我?!”
桑寓木眼睜睜看著續青離開,都沒問他一句,氣得肺都要炸了。
誰家護法當成他這樣啊,在自家被外人無視就算了,還被自家下人無視。
慕昭起身去裡屋端來一盤棗泥糕,見桑寓木還坐在這兒,毫不留情開始趕人。
“桑護法不是要去膳堂嗎?我這裡就不留你了。”
“好好好。”桑寓木連說三個好,咬牙切齒的意味溢於言表。
他怒而摔門,趙慕目送他離去,火上澆油地喊了一句:“慢走不送了您嘞!”
桑寓木額角直突,轉角直奔刑堂,順便吩咐了人把早飯送刑堂來,他要邊審邊吃。
送走了人,慕昭把手上的瓷盤放在趙慕面前,“他們準備得要一會兒,你先吃點?”
趙慕低頭看了一眼,將盤子推向慕昭面前,“你吃吧,我不愛吃甜的。”
慕昭一頓,眼中劃過驚訝,“你,不是最愛吃棗泥糕嗎?”
趙慕輕蔑笑笑,總算在慕昭臉上看到平靜之外的表情了,“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最愛吃這個了?”
慕昭沉默。
趙慕像是找到只耗子逗的老貓,雙眸含笑瞧著他,緩緩道:
“我不止不愛吃太甜的東西,我還不愛吃清淡的東西,我嗜辣,無辣不歡。”
趙慕瞧他沉默不語,緊繃的手背青筋昭示著主人的不平靜,她眼中笑意更深。
“這一個多月以來,我一直隨你吃得清淡,你都沒發覺任何不對勁,是因為我失憶前也吃得清淡嗎?那看來你真是不瞭解我啊。”
“本來在想,是不是因為你不是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我才對你百般隱藏,以至於你對我一無所知。”
“可後來又覺得,若你非可信之人,我對你沒來由的親近實在無法解釋。”
“這一路以來你太好了,好得我覺得你不是人。”
慕昭:“……”這是什麼形容。
趙慕翻開一個茶杯給自己添上茶水,輕抿一口,潤了潤嗓子,繼續道:“我思來想去,想來思去,腦子都快想炸了,還是沒想明白其中原因。”
“利用麼,若是利用那你偽裝得真是太好了;真心麼,若是真心你又怎會對我一無所知?”
“我實在是不想一個人胡思亂想了,答案就擺在我眼前,我決定直接問,希望那個手握答案的人能把那層紙掀開。”
慕昭抬眸看她,深邃的眼眸交織著理不清的複雜情緒。
“不是告訴你了,馬上就能知道答案了,你何必急於一時,這麼久都等了,還差這一點點時間嗎?”
趙慕對上他的視線,“萬一我忘記了呢?如果解蠱後我會忘記這段時間的記憶,那我不就不知道了。”
慕昭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趙慕的意思,“過去的是你,現在的也是你,你是失憶,不是變成了另一個人。”
“何況,解蠱後你不會失憶的。”
這個問題他問過桑寓木,桑寓木表示不會影響記憶。
趙慕微微歪頭,美眸中滿是質疑,“真的?”
她從那個奇怪的夢境中醒來後便一直覺得分外壓抑,心臟像是被沉入了漆黑的深淵,冰冷的水壓得她喘不過氣,她忍著那股窒息過了一夜,總覺得會發生什麼。
現在她對慕昭的話信不得一點。
最多半點。
“既然我不會失憶,那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究竟是有什麼事不能現在讓我知道!還是說那個解蠱方法有問題?”
“有什麼事為什麼不能攤開來說,為什麼非要瞞著,我遲早會知道不是嗎?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我的過去,都知道會發生什麼,只有我像個傻子被矇在鼓裡,只能全盤接受你們對我的安排。”
趙慕本不想做那個歇斯底里的人,可心底的不安實在是太強烈了,她還是沒忍住,把心底壓了許久的火氣爆了出來。
這次解蠱肯定有問題。
慕昭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趙慕。
他記得,趙慕從來不是會多問的性子,身為影衛時,只需要聽令,不需要疑問。
失憶後她也一直如此,你說她便聽,你不說她便不問。
這次大概是真的讓她不安了,才會這麼追問到底吧。
他伸出手,似是想握住趙慕的手,卻被趙慕冷淡地避開。
慕昭的手滯在半空,僵硬地收回。
“不會安排你的,解完蠱,我會想辦法讓你自由的。你的影衛身份我也會幫你解決,你會自由的。”
趙慕聽到他又一次避重就輕的回答,只覺得心累,還有說不清的失望。
“為什麼?”
“你總是這樣,每次都轉移話題。”
“影衛身份?你幫我解決?莫非我是你的影衛?”
不是沒有可能,這樣她那莫名的親近也能有解釋。
影衛如影隨形,對自家主子熟悉親近也情有可原。
慕昭卻搖頭否認,“不是。”
“你……”趙慕還要再問,卻聽見續青回來的腳步,只得止住話頭。
不一會兒,續青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大人,已經準備好了。”
“進來。”
“是。”續青推門進來將碗筷擺上。
趙慕望著兩碗冒著熱氣的拉麵,湯白得沒有一點辣椒。
她正準備拿起筷子直接吃,卻聽慕昭道:“續青,給她換一碗加辣的來。”
“不必。”趙慕表示拒絕。
趙慕這陣子跟著吃清淡的早已習慣,之所以說喜好吃辣不過是按著昨日那夢裡的記憶說罷了。
食不言。
趙慕已經戳破了她偽裝的那層皮,也就不再顧忌什麼禮數等慕昭動筷,直接開吃。
只是慕昭,看來也不甚可信。
趙慕一邊吃著一邊思索著如何逃出去,據目前所知,解蠱對他們應該十分重要,或許可以利用一下。
兩人像極,吃飯動作均看似優雅,實則極迅速,只是趙慕一舉一動都是看著慕昭模仿而來。
趙慕很早就發現,她模仿能力很強,無論招式還是禮儀或是其他,但凡看旁人做過一遍,她便能仿個八九成像。
待兩人吃完,趙慕的逃跑計劃已經琢磨得差不多。
待續青將碗筷撤下,慕昭瞧著趙慕沉默的模樣,開口道:“你的蠱如果不解,我會死。”
“哦。”趙慕不以為然。
她心想,就解蠱那個風險,解不解的你都可能死。
慕昭繼續道:“你很重要的一個人也會死。”
“誰?”她一個影衛,無父無母無親無友,還能有什麼重要的人。
慕昭厚著臉皮道:“送你手上那根紅繩的人。”